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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迎亲前一日,也没等到巫公子来,倒是我爹来了西楼,大伯也来了。他们怕第二天韩家迎亲时我当衆耍性子,所以来劝我,叫我好好听话,乖乖嫁入韩家。我不答应。爹说他不该从小惯着我,把我惯得无法无天,问我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爹。我说明天便是将我绑去韩家,我也定要将韩家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决不会让他们如愿。爹说:‘那好,你等着!’当天夜里,巫公子便死了……”
提及巫易的死,杨菱目光黯淡,摇头叹息,往下说道:“迎亲那天一早,婉儿慌慌张张赶来西楼,隔着窗户,告诉我巫公子在太学自尽了。我难以置信,拿了把匕首要闯出去,我不信巫公子会自尽,我要去太学亲眼看个究竟。家丁们拦着不让我走,我乱挥匕首,伤了几个家丁,可他们宁死不肯让步。婉儿抱住我,哭着说她已经去过太学,亲眼见过巫公子的尸体,巫公子是真的死了。我只觉天塌了一般,当场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爹已来了西楼,说巫公子已经自尽了,让我不必再想着他,叫我準备好,韩家的迎亲队伍已到了门口。爹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家族权势,一心逼我出嫁。我想到巫公子已死,心如死灰。我说要我嫁可以,但我要韩?亲自来西楼迎我。爹以为我回心转意了,虽说这不合礼数,却还是把韩?请来了西楼。我事先将匕首藏在身上,等韩?一进西楼,就问他是不是真心要娶我。他说是,我便掏出匕首,当着他和爹的面,划烂了自己的脸。”
讲到这里,杨菱缓缓摘下黑纱,露出了自己的脸。她的右脸先从黑纱底下露了出来,白里透红,轻妆淡抹,随后露出来的左脸,却有一道斜向的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原本精致的容貌,也变得丑陋不堪。宋慈见了,心不禁为之一颤。
杨菱却若无其事般重新戴上黑纱,继续往下讲道:“如此一来,不是我不肯嫁,而是韩?不肯娶了。韩?当场退了亲,带着迎亲队伍走了。爹怒不可遏,就此把我关在西楼,一关就是大半年。后来我才知道,韩侂胄得知我毁容不嫁,认为这是故意给他韩家难堪,公然羞辱他韩家。他原本答应推我姑母为皇后,这时却向皇上进言,说女人才学高、知古今并非好事,改推曹美人为后。皇上念在我姑母多年相伴的分上,这一次没有听韩侂胄的话,最终还是立了姑母为皇后,大伯也因为皇后的关系被擢升为太尉。我杨家虽权势未损,但从此与韩家结下了仇。兴许是权势未受牵连,过了大半年,爹气消了,把我放了出来,但我和他的关系已不可修複,我心中早已不认他这个爹。
“巫公子死了,我本也该赴死的,可他们都说巫公子是自尽。巫公子答应过会来救我,他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不信他会自尽,我要查清楚他究竟是怎麽死的。我从西楼出来后,就去查巫公子的死,可事隔大半年,查不到任何证据,府衙也好,提刑司也罢,都一口咬定巫公子是自尽,无论我怎麽辩解,他们都不信。我见多了官府那帮人的嘴脸,知道他们当年能以自尽结案,就绝不会没事找事,再主动翻案,于是我便一个人查,可查了这麽多年,还是一无所获。我从前认为自己做什麽都不输男儿,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自己竟是这麽没用……
“昨日大人来西楼见我,我当大人和以前那些提刑官一样,便没对大人说实话。后来见大人开棺验骨,我才知道大人是真心要查巫公子的案子,还验出了足以证明巫公子并非自尽的证据,故而请大人来此相见,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告知大人。我知道巫公子的案子已隔了四年,查起来定然困难重重,可还是希望大人能坚持查下去,一定要查出真兇,不要让巫公子枉死。”
宋慈听完杨菱的讲述,回想汪记车马行店主汪善人说过的话,其中一些讲述倒是对上了。他思虑片刻,道:“莫非杨小姐是在怀疑,巫易的死,与杨老爷有关?”
“我当然有此怀疑。”
“可杨老爷是你爹。”
“那又如何?他把我关起来,逼我离开巫公子,嫁给韩?,我早就不认他这个爹了。”
“你这番怀疑,可有证据?”
“原本是有的,只可惜如今已死无对证了。”
“此话怎讲?”
“不久前我见过何太骥。当年我与巫公子相好时,何太骥也曾对我有意,可他为人死板,事事循规蹈矩,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样的人,若非他与巫公子相交甚好,恐怕我连正眼都不会瞧他一下。我对他直言相告,让他尽早死心,不要再处处跟着我。他问我是不是还在恨他,恨他当年揭发巫公子私试作弊,害得巫公子身败名裂。我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于是实话实说,说我就是恨他,这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恨他。哪知他对我说,叫我不要怨恨他,说他当年的确诬陷了巫公子,但不是他想害巫公子,而是巫公子要求他这麽做的。他说当年我爹私下找过他,给了他一大笔钱,许以将来仕途上平步青云,要他想办法弄臭巫公子的名声,好让巫公子知难而退,没脸再来见我。何太骥与巫公子相交甚厚,他不但没有这麽做,反而将此事告诉了巫公子。哪知巫公子太重情义,不为自己考虑,反倒担心何太骥不这麽做,会得罪我爹,会连累将来的仕途,于是一手安排了私试作弊一事,先让何太骥当衆与他争吵,假装两人关系闹僵,再让何太骥出面揭发他私试作弊。如此一来,何太骥的仕途是保住了,巫公子却名声尽毁,被逐出了太学。但巫公子还是不肯放弃我,又去见了我爹。巫公子想让我爹知道,他对我只有一片真心,不是想攀附我家的权势,即便身败名裂,即便遭受再大的挫折,他也不改此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