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楉知道的,他妈一旦开口,不说上半个小时,嘴巴是不会消停的。
他撑着床后靠,像一尊泥像,等着她离开。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病人,值得庆幸的是,他不用担心会让其他的人跟着他一起受罪。
哟,快到中午了,妈妈回去做饭,等会儿给你带过来啊。
唐知兰盯着时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从威风道卑微,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明楉这才出声: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唐知兰匆匆离开,就像她来的时候那样。明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拧着细长的眉,将这股恶心感忍过去。
房间又恢复安静,只有走廊上时不时经过的脚步声跟窗外的鸟叫,让明楉觉得自己还存在于世。
他捏着被子重新躺下,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才像有了安全感一样眉头松开。
人生的转折点重新铺开在自己面前,明楉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
老公,你在哪儿啊
阿切!
寸土寸金的江市中央别墅区,一群少年在篮球场上打得火热。现在太阳初升,算得上一天比较凉快的时候了。
在家闷了几天的大小伙子们约在一块儿,打完了一场正打算去为首的男生家里吃个早饭。
哟程哥,是不是有谁想你了啊
滚犊子!程闫夏拧着眉揉了揉鼻头。黑色略硬的头发打湿被撸到脑后,额头饱满,浓密像墨染出来的长睫掀开,露出纯黑的瞳孔。
眼神深邃,像藏着利刃。光是看着,犹如被狼盯上。
一米八八的个子,肩宽背阔,蜂腰长腿。行走间,外露的手臂跟腿上的肌肉薄薄一层凸显出来。荷尔蒙爆棚。
好好好,我滚!边上的人做投降状。
程闫夏看着天边的朝阳,难得心情好。薄唇轻抬,只一点点,冷酷的脸在桃花眼的映衬下却显得多情又温柔。
几个少年吵吵跳跳到了程闫夏家。
程闫夏丢下几个从小来自己家玩儿的朋友,直奔上楼洗澡。
半个小时后,他从楼上下来。
儿砸!
妈,什么事?
我刚刚给你接了个电话,照你那样说的。
程闫夏走路带风,从他妈手中拿过。谢谢妈。
半个小时前。
明楉克制不住内心的煎熬,借了跟自己已经熟悉的护士的手机。
他拉高被子,将脑瓜子也藏进了被窝。
手指按下倒背如流的号码,眼里的期望夹杂着小心。
喂?是个女士的声音。
明楉眼中的小火苗瞬间被掐灭。他紧紧抿了抿唇,声音带着试探:请,请问,这是程闫夏的号码吗?
小朋友,你打错了,这是我的。
哦,好的,对不起。
明楉紧紧咬着牙,泪水飞快将睫毛濡湿。
手机飞快被挂断,急促的音就像是带着嫌弃一样。耳边的冰凉触感冷得他一颤。
对了,这是护士姐姐的手机。
他慌忙擦干眼角,扒拉下被子出来。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护士姐姐笑得温柔。她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少年。
明楉摇摇头:不是。
谢谢姐姐。
不用谢,要找朋友好了找也可以。现在先别耗费那么多的心神。
知道了
明楉像只被抛弃的小兽。坐在床上缓缓蜷缩着,双手抱住膝盖。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像发育不足的竹竿儿。
现在,夏夏也才十七。
他知道程家在哪儿,可即便是找到了又怎么样呢。夏夏,不认识他啊
明楉将脸埋在膝盖,轻轻将眼角的湿润蹭掉。
脑中飞快将自己的处境过了一遍。
他还没上高二,这一次,他不要听明有林的。
学费明有林肯定是不愿意给的。但他应该还存了一点点奖学金,应该是够学费的。现在暑假刚开头,若是他去打暑假工,肯定能挣到一半的生活费。
还有高中的知识已经十几年没碰过,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知识要捡起来。
考个好大学,以更好的姿态去见夏夏。而不是当初那个倒在雪地里狼狈的小可怜儿。
明楉双手握拳,一想到不能立马见到程闫夏,鼻尖一酸,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
他瘪着嘴,泪眼汪汪:
楉楉,你要争气啊!
明楉在医院只呆了三天就出了院。
白天,明有林不常在家,一般就是在外面喝酒。明楉犹豫着,最终还是一脚踏入这个吃人的家。
明家是两室一厅,夫妻俩一个屋,明楉的房间在他们的旁边。是一个二三十平的小屋子。
推开门,里面的东西干净整洁。但无论是书桌还是床上的凉席,都是上了年头的。
明楉对这里的记忆,十岁以前,是夫妻俩精心准备了一个温馨的房间给自己住。十岁以后,就是房门被暴力踢开,熟睡中的自己被抓着头发拖下去忍受拳打脚踢。
瘦削的肩膀只剩骨头,即便是两年前的短袖,穿在身上也宽宽大大的。明楉瑟缩一下,飞快关了门开始翻箱倒柜。
他记得,就在开学的那一阵,他妈嘴上说着让他听话,将他的所有证件银行卡全都收在她的手里。明楉知道,明有林根本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甚至到他妈死了,他才从她的嫁妆箱子里面找到他的所有东西。
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明楉已经被养得胆怯。他不敢反抗,因为后果,他尝过很多次了。后来,还是程闫夏一点一点教他,才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
拉开柜子,在被褥的最下层,明楉一一将东西拿出。
有身份证,有银行卡,还有一部破旧的手机。是明有林摔坏了,他妈让人修了修给的他。
明楉轻点完,将所有东西收好,贴身藏起来。
夏夏曾经说过,身份证,钱是两样最必不可少的东西。
第3章
江市的夏日极热,即便是傍晚,树上的鸣蝉依旧吱呀吱呀叫个不停。
明家屋内。
老风扇吭哧吭哧吹着,扇叶随之晃悠。搞不准落下来,就要削掉一个脑袋。
今晚明有林没有回来,满是香味的饭菜在闷炉一般的房间里四处逃窜。搅和得本就心浮气躁的人没什么食欲。
家里的饭菜,平日里一般就是青菜配着咸菜。只有明有林在家时,盘子才会挤满了桌子。
明楉草草扫过一眼,光是有肉的,就有三盘。
吃吧,你爸不回来了。唐知兰明明刚刚还满脸喜色的样子,这会儿挂了电话,脸皮没了支撑彻底耷拉下来。
桌上的东西除了炒空心菜还有酸萝卜,其余的都是下了重油。明楉身体刚好,只捡着跟前的青菜吃。
沉闷的氛围让他不适,他已经好几年没感受到这么窒息了。不过好在唐知兰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
吃到中途,唐知兰终于又开启了她的说教。
明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等她发泄够了才道:妈,我想去打暑假工。
你舅舅家今年暑假怕是不会你说什么?唐知兰瞪大了眼睛,凸出的眼球在瘦削的脸上显得突兀又吓人。
明楉放下筷子,双手落在膝盖。坐直了身子但眼帘垂着。我,我想去打暑假工。
即便是经历了一个轮回,在这个家,他还是被折断了脊梁骨,恨不得时时刻刻钻进老鼠洞里藏着。
空气凝滞。
好半响,唐知兰平静道:打暑假工啊?我得问问你爸爸。
明楉捏捏指尖,掀开眼皮看着他:妈妈自己不可以做决定吗?
对视三秒,他又颤动着眼睫飞快收回。
唐知兰脸上的笑一僵,嘴比脑子快:怎么不可以,你去。
好的。明楉更快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