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维桢笑笑,并无异样。
茶水没了,就算有也已经凉透了,庭院里并无他人,二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陷入了沉寂。
直到唐维桢轻飘飘的一句话掀起了狂风暴雨。
我可以吻你吗?
柳文朝面色不动,实则内心早已经风起云涌,他思考了片刻,最后转头说:喻之
喻之两个字刚出口,就被唐维桢打断了:求你。
柳文朝拳头紧握,内心在苦苦挣扎,吻简简单单一个字,第三声,只有七笔画,可它代表的含义却极其重要。
一边是对李承允的忠诚,一边是二十几年的情谊,就算称其为竹马也不为过。
唐维桢从小到大从未对柳文朝说过求一字,最终让唐维桢用上这么卑微一字的竟然只是为了得到柳文朝的一个吻。
都这么卑微了,就算为了成全临死之人生前的一个愿望也不为过,可柳文朝却明明白白地拒绝了。
对不起,我做不到。
或许早就对柳文朝的铁石心肠有深刻地了解,唐维桢也只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像个赌徒一般赌一把,结果和想象中没什么两样。
唐维桢摸着胸口,反正这里早已经是空洞洞的,只是再次被冷风灌了个来回而已。
唐维桢反倒安慰道:没关系!
午膳过后,柳文朝熬不住,换唐亦清来照顾唐维桢,唐维桢脸色寻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柳文朝一觉睡到天擦黑才醒来,严格来说,他不是自然醒来的,他是被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惊醒的。
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下榻穿戴好之后,才不急不忙地打开房门。
房门一经打开,哭得稀里哗啦的唐亦清像只暴躁的兔子毫无征兆地扑了上来,鼻涕眼泪糊了柳文朝一身。
柳文朝:
拍了拍她的后背,问道:发生了何事?怎么哭成这副样子,你哥又训斥你了?
唐亦清哭得更凶了,嘴里断断续续冒出哥哥,哥哥他几个字。
柳文朝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泪和鼻涕,安抚道:不急,哭完再说。
第74章 入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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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唐亦清总算哭够了,从柳文朝怀中撤出来,抬起头,说:哥哥哥哥他死了。
柳文朝一愣,头僵硬的动了一下,瞧着唐亦清疑惑道:你再说什么胡话?
唐亦清眼泪又哗地掉下来:真的,文朝哥哥,哥哥他是服毒身亡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柳文朝哈哈大笑起来:亦清,你真像只兔子。
也确实像只兔子,脸色苍白,双眼哭得通红,此时急得又蹦又跳:文朝哥哥,真的,我没骗你,你快点随我去看看。
柳文朝笑够了,四周安静了下来,空气也凝滞了,柳文朝大步流星朝着唐维桢的屋里跑去,每跑一步他的心就跟着下沉一点。
好不容易跑到唐维桢屋子的外面,可他却没有勇气推开这扇代表着名为真相的门。
最后还是唐亦清跟上来一股脑地推开了门,将柳文朝拉了进去。
唐维桢穿着生前最爱的那一袭白衫,也是柳文朝最爱的,他为自己束了发,也佩戴了冠,就像每一次他们相聚时的样子,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与柳文朝并肩而行,而是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嘴角挟着笑。
他只是睡着了!
柳文朝心里想着,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唐亦清跪在榻前放声大哭,不一会儿赵大骥也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他随手把鬼头刀抛给身后跟着的士兵,那鬼头刀血迹未干,还在往下滴着血。
他穿着战衣,战衣上也沾染了一些血迹,浑身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柳文朝皱了皱眉,回头道:赵参将这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赵大骥拍了拍胸脯:他娘的,哈鞑靼那些杂碎拥立了一位新的可汗,这可汗也不是个善茬,椅子还没坐热就带着全族部落企图越过北峡关攻进来。
赵大骥说话时眼神凶狠,脸上的肌肉也都在抖动:他们以为老子是吃素的?就这群孙子也想入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我赵大骥岂是个任人欺负的软蛋。
赵大骥听说哈鞑靼聚集了全族人往北峡关去的时候,他立马掉齐了三万人马前往,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哈鞑靼打得屁滚尿流。
他收到唐维桢死讯的时候,他才从战场上下来,水都没喝一口,就骑着马风驰电掣般的赶来了。
柳文朝道:赵参将辛苦了,你为朝廷立下了功劳,朝廷会按功给你封赏的。
赵大骥挠了挠发,说:封赏不封赏的,我也不稀罕,我就是想报答太子殿下的提携之恩,你们文人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太子殿下就是我的伯乐,他不仅留我命,还给我仗打,太子殿下才是真男人,大气!我赵大骥这辈子拿命跟随他,决不背叛。
柳文朝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赵大骥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话多了,唐维桢死了,柳文朝心里肯定难受,他又没什么文化,不会安慰人,只好生硬说道:那个什么柳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我让人去给他安排后事。
柳文朝淡淡道:不急,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单独陪陪喻之。
看了眼哭昏过去的唐亦清,又说道:麻烦赵参将安排人照顾好她。
赵大骥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就让人把唐亦清抱了下去,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唐维桢二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个闭眼,一个睁眼,一个冷的,一个热的,一个没了呼吸,一个呼吸绵长。
屋内点着盏幽灯,欲明欲灭。
柳文朝望着帘子上自己的影子盯了一宿,那摇曳的影子让整个屋子都有晃动感,但最终止于一根蜡烛的自我牺牲。
烛火也灭了,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了进来,柳文朝终于转动了那张没有任何欢喜悲悯的脸,凝神盯着唐维桢的脸瞧了片刻,余光瞥见他手心里握着一封信。
不徐不疾地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为了抽出这封信,柳文朝费了一番工夫,唐维桢的手死死拽住这封信,像是害怕被人拿了去。
柳文朝拆开信,只有两行字:我不能将你永远留在身旁,只能让自己永远留在最美的时光里。
柳文朝定定地看着这两行字,嘴里呢喃着,喻之喻之,你有愧于这二字!指尖摸上去,想从上面攥取点温度,可他什么都抓不住也感受不到。
一滴泪滴落下来,转瞬间在纯白的纸张上扩散开来,就像此时悲伤在柳文朝的身上肆意蔓延开来,连心脏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不见天日。
眼见天光大亮,柳文朝起身上前,低下头在唐维桢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既然你说这是你最美的时光,那我便成全你,为你画上圆满的句号。
赵大骥和唐亦清进来时,柳文朝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他让赵大骥找块好地方给唐维桢下葬。
柳文朝本意是想让唐维桢葬在老家陵州,可北峡关到陵州路途遥远,又逢雨季,到处都透着潮湿,尸体不趁早下葬,只会腐烂。
送葬那天,柳文朝一切如常,没有随唐亦清哭泣,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呐喊,看上去就像是暂时送别老友离开,回头再聚一样。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柳文朝疲惫地只想蒙头大睡一觉,或许这只是一场梦而已,醒来便能再次见到唐维桢。
就在柳文朝回到屋里,准备褪去衣衫好好睡上一觉的时间,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人,从身后将他搂住。
一股檀香气息窜入鼻中,似乎还带着花香,熟悉的胸膛让柳文朝顿时鼻子一酸,憋了一整天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柳文朝任凭来人抱着他,只是刹那间就哑了声音:李承允,我难受。
身后的人一愣,立马将他翻了过来,拇指替他擦了泪,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两朵芍药花送到他面前,缓声说道:别难受,我在这。
柳文朝从他手里接过花,没有抬头看他,眼泪无声:他死了。
李承允揽他入怀,低头吻在他发上: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