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朗点点头,抱着蘑菇从沙发上跳下来:可以的,那我先带着蘑菇回屋里了。老戚,我可以打一会儿游戏吗?
戚时雨道:可以。最多一个小时,要坐得离电视远一点。
戚朗抱着狗往院子里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头,对钟远道:钟老师,老戚不是我爸爸。
饶是冷静专业的钟老师,也被这句信息量爆棚的话震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李阿姨放下茶杯,对戚时雨说:我去看看朗朗,你们聊。
戚时雨点了点头,李阿姨跟着戚朗离开了,走之前还很细心地带上了门。
小学一上就是六年,很多事情提前跟老师说清楚也是好的。更何况眼前的老师还不仅仅是老师,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正常的老师和家长的关系复杂了那么一点点。
戚时雨往沙发上靠了靠,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小朗是我哥的遗腹子。我哥得癌症走的,嫂子生他的时候羊水栓塞,没救过来。
这句话太简短了,从头到尾也不过三秒钟。但再短,也不能掩藏其中的沉重。
抱歉。钟远道。
没什么,都这么多年了。戚时雨道,为了方便,小朗的户口跟着我上的,我算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但是我们家的事儿街里街坊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感觉小朗的接受程度也还算不错。
钟远半晌没说话,就在戚时雨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突然道:我刚就想问,你的纹身呢?
啊?戚时雨见他盯着自己的胳膊,反应过来,笑道,洗掉了,纹身贴。
他胳膊上洗纹身贴时留下的红印已经褪去了,白皙的皮肤让钟远心神有些荡漾,偏偏那胳膊的主人还要接着撩拨:钟老师,这个也要记在你的小本本上吗?
戚时雨说这话时声音放得低,但这人生了副好嗓子,怎么说话都让人感觉到吸引。钟远终于卸下了正经神色,身体微微倾向靠近戚时雨那一侧的沙发扶手,声音同样压得低沉:不必,你的事情,记在心上就行了。
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微热的气息也蹿了过来。那是带着淡淡薄荷和橡树味道的柑橘香,很好闻。戚时雨晚饭时本就跟父亲喝了些酒,此刻不知为何有些上头,鬼使神差地道:其实我不是总在外面跟人约的,昨天头一回。
话一出口就悔青了肠子,这是说什么傻话呢?
谁知道钟远更不是一般人:我知道,你昨晚看起来很紧张。
不是,我为啥紧张你不知道吗?谁第一次躺下不紧张?
不是,咱不是在家访吗?这话题怎么跑偏成这样了?
咳咳。戚时雨再一次战术咳嗽,人稍微往一边挪了挪,那个,我希望学校方面不要因为小朗的身世问题对他有什么偏见。
钟远一秒切换回工作状态:这是当然,这种信息不会泄露给不相干的人。
这人是有什么按钮吗?怎么切换如此灵活?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用这一天对班上的孩子进行了一些观察。钟远道,小朗跟同年龄的孩子很不一样。
嗯?
按理说,刚刚进入小学的孩子在上课时很难集中精神,班上的大多数孩子也都是这样的,任课老师需要用很大的精力来整顿课堂秩序,培养孩子的课堂学习习惯。钟远自己拿起面前的茶具,手势熟练的沏起茶来,倒了一杯递给戚时雨,但是戚朗就像高年级的孩子一样,上课铃一响就会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上课注意力也很集中,对于老师讲授的知识接收良好。最重要的是根据我的观察,老师讲授的知识应该都是他已经有所了解的,但他依然很认真地在听。桌子上的文具书本摆放很整齐,对老师和同学都很有礼貌。
戚时雨突然想起学生时代教室后门小窗上班主任默默观察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应该算是好现象?
当然。钟远笑道,不过我个人觉得,孩子还是调皮一点比较好。当然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成长方式,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都应该尊重他们。不过我观察到,戚朗对于别的同学都很友好,会跟他们分享自己的玩具和糖果,唯独对何嘉乐同学态度比较冷淡。你对这方面的情况有了解吗?
戚时雨:啊你说黑小胖,不是,何嘉乐啊?
对。
居然还有给6岁小朋友起外号的成年人。
戚朗这孩子吧,说起来也奇怪。他不怕别人笑他没爸没妈,唯独不喜欢别人可怜他。
戚时雨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来,却被钟远按住了手:你抽的太多了,不好。
钟远的手好看,指尖微凉,手心的温度也低,在九月的天气里确实是让人觉得舒适的温度。两人双手相触,戚时雨难免想到昨晚这双手在自己身上煽风点火的样子。钟远一把抽走他的烟盒:没收了。
戚时雨失笑,只好接着给他讲戚朗和黑小胖之间的恩恩怨怨:黑何嘉乐同学,这孩子哪里都好,憨厚又善良。关键是他奶奶也是个善良的老太太,平时可能没少给他灌输戚朗是个可怜孩子这样的思想。他俩以前玩儿的还不错,毕竟同龄又住得近,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被两家大人并排放着晒太阳了。
但是大概一年多以前吧,隔壁胡同的孩子来抢他们俩的玩具,都是男孩子,就打起来了。
隔壁胡同的孩子年纪稍微大一点儿,他俩打不过。何嘉乐看那些孩子打戚朗,一着急就对着他们喊:戚朗没有爸爸妈妈,很可怜的,你们不要打他。结果戚朗一听,转头就把何嘉乐打了。
钟远:
戚时雨接着道:晚上何嘉乐奶奶带着他来我们家,要是来要说法就算了,结果他们祖孙俩还是来道歉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所有孩子都应该让着戚朗。戚朗一听就更生气了。
关键小胖还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也有可能是他奶奶对他的教育太深入人心,他怎么都绕不过戚朗是个可怜孩子,我要让着他,对他好这个思维定势。孩子嘛,心里这么想,嘴上还一定要这么说出来。戚时雨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所以他俩就老打架,从光屁股的孩童时代建立起来的友情分崩离析。
钟远:这个理由,我还真是没想到。
戚朗虽然是个孩子,但是思想挺成熟的,虽然不表现出来,但心思也敏感。戚时雨的目光黯淡下来,蘑菇是我哥去世前买来送给未出世孩子的礼物,除此之外他还给这孩子留下了很多信。他什么都打算好了,就是没想到这孩子失去父亲之后还会失去母亲。
钟远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平时就你一个人照顾他?
手势像极了他刚才胡撸蘑菇狗头的样子。
有李阿姨帮忙。戚时雨往边上躲了躲,基本都跟着我,有时候会去我父母那里住两天。
你把他教得很好。钟远站起身,把小本子揣进兜里,情况我了解了,今天的家访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之后有别的情况咱们再沟通。
戚时雨也跟着站起身来:我送你出去。
钟远没拒绝,戚时雨跟着他穿过院子,重新回到昏暗的巷子里。
已经过了九点了,巷子里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乘凉聊天的人也都回了家。戚时雨站在墙边,对钟远说:我晚上喝了酒,就不开车送你了。钟老师慢走。
钟远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更靠近了他一些:家访结束了,是不是该聊一聊我们的事情?
啊?
钟远更加靠近他,戚时雨只好背对着津贴墙站着。钟远今天穿着衬衫和西裤,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挺拔,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他有些窘迫,只觉得钟远身上的香水味离他太近了,愈发上头。
手机给我。钟远道。
哦。上头的戚时雨默默掏出手机递给他。
密码。
四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