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耀眼眶微红,在病床流了两滴鳄鱼的眼泪。而苍老的外婆,面容枯槁,闭着眼睛未给出一点回应。
沈光耀!沈虞没力气吼,嗓音异常平静:我求求你,滚远一点好吗。
我外婆不想看见你。
沈光耀面色一僵,尴尬地站起身,被骂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沈虞不想看他,指着病房门:走。
沈光耀欲言又止,沈虞闭上眼睛,加重语气:滚!
你先和外婆告个别。沈光耀说:爸爸等会再和你聊。
沈虞径直绕过他,走到病床前,听到关门声后,她握住病床上外婆的手,一直强忍的眼泪倾巢般掉下来。
病床上的宋书华呼吸虚弱,但还有意识,枯瘦的手轻轻搭在沈虞的手上,以做安抚。
小虞。宋书华说:别哭,别哭。
沈虞嘶哑着嗓音,一遍遍喊着外婆,外婆,求求你别走,你走了就没人要我了。
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啊,小虞怎么办啊。
宋书华眼角划出一滴泪,脖颈上的青筋微动,艰难说出几个字:外婆找,找了人照顾你。
你到时喊他一声舅舅。
沈虞拼命摇头,不,我不要舅舅。
宋书华伸手爱怜地轻抚沈虞的头,听话。
意识到外婆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沈虞微微侧耳,凑近宋书华的嘴边:小虞,好好生活。
要,开心。宋书华一字一顿,说得异常艰难:不要被仇恨迷失了眼睛。
那个男生,和他分开。宋书华眼中没有责怪,只有心疼:不要用大人的过错伤害别人。
沈虞瞳孔一颤,放在腿边的手不自控颤抖起来。
可是,外婆,外婆为什么会知道沈弯弯!沈虞闭上眼睛。
宋书华仍旧在说话,小虞,跟着舅舅离开。
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沈虞沉默。
宋书华强撑着精神说话,加重了语气:小虞,你现在还没有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
答应外婆,好吗?不要和你妈妈一样,错的时间遇上错的人,一辈子都为年少的错误买单。
沈虞睁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外婆。
这个智慧了一辈子的老人,早年送走病重的外祖父,白发送走黑发的母亲,最后自己也油尽灯枯。
沈虞跪在床边,那句可我真的喜欢他藏在心底,再也没能说出口。
任由眼泪从脸颊滑落,沈虞哭着点头。
宋书华在初春去世,那时正迎来苏城一年一度的梅雨季节,雨下个不停,整个房子都空旷都潮湿。
外婆去世当天,沈虞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舅舅。
周宪风尘仆仆地从京城赶来,那年他二十七岁,许是上位久了,全身上下都浸透出一种冷傲的气质。
后来沈虞得知,外祖待周宪如师如父,并实实在在对他有恩。周宪年轻时也曾犯过混,是外祖父将他从歧道上一把拉了回来。
周宪来后,一手操办了宋书华的丧事,手腕雷霆,未曾让沈光耀任何插手的机会。
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煞神舅舅,沈虞难得横不起来,再加上外婆临去前的殷切叮嘱,她不敢对周宪的安排有任何反抗。
半月后,周宪替沈虞在苏中办了退学,并将沈虞的学籍重新转回京城。
沈虞沉默地接受他所有安排。
自去医院和外祖母告别后,沈虞再没回过学校,而竹林一别,她也再没见过温折。
距离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沈虞的心也越来越迷茫。他们就这样结束了吗。
想到这儿,她又自嘲地笑。温折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得知自己是她报复沈弯弯的工具人,恨她都来不及,更不会再看她一眼了。
离开苏城前的最后一天,周宪来接沈虞回学校办最后一点转学手续。
那天天色很沉,黑云层层叠叠地压下,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倾盆大雨。
仍在丧期,沈虞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从老宅下来。刚走到院门,沈虞一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那道挺拔身影,浑身剧烈一颤。
是温折。
多日未见,他头发长了些,皮肤更白了,却是一种死气沉沉的苍白。
四目相对间,沈虞听到了自己宛若擂鼓的心跳,怕他再说出什么让她难堪的话,沈虞害怕地躲开视线。
最终是温折先开口,他看着她,道:你已经半个月没来学校了。
我要转学了。
温折猛地抬首,眸中具是不敢置信:转学?
你要去哪?
京城。沈虞不敢看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再回来了。
温折朝她走近一步,纤长眼睫不停颤抖着,你没和我说过。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沈虞忍住到眼边的眼泪,抬起下巴问: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分手?温折瞳孔涣散了一秒,又朝她走近一步,眸色深黑,你要和我分手?
他明明说过她恶心,这还不算分手吗。
沈虞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
良久,温折喉结动了动,淡白干裂的唇紧抿,突然,他弯下脖颈,一瞬间,似卸去了所有的傲骨
小虞。男生极其艰涩地说出一句:能不能不分手?
怕眼泪夺眶而出,沈虞不停眨着眼,她胸膛剧烈起伏,忍住胸腔快要窒息的疼。
到此时,她才意识到,一时的仇恨和莽撞,让她做出了一件多么不可理喻的事。
那个被无数女孩珍藏在相册的温折,被自己这种人抛弃原则,敲碎一身傲骨。外婆说的没错,她从未拥有为自己过错负责的担当。
对于温折这样光风霁月的男生来说,她于之他是什么?是歧途,还是污点。
放过他吧,沈虞在心中说,也放过自己。
天边乌云密布,不停有雷声轰鸣,天色愈发暗沉。
温折问出这句话后,是一阵漫长到窒息的沉默。
像是等待审判的罪人,少年终于等到最后的宣判
那个始终对他笑得肆意张扬的少女,动了动红唇,面无表情地反问他:你是不是玩不起。
沈虞说完这句话,再也没有抬头看他的勇气。
她僵硬着身子,把手中的伞塞进温折手里,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回去吧。
温折没接她的伞,任由其跌落在地上。
沈虞没再管,僵硬着步子,走到因为等待多时已经下车的周宪。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表情,周宪难得没有教训她,只是抬首远眺,目光落在那个背对着他的男生身上。
沈虞飞速钻上车,到此时,才敢透过车窗,目光仓皇地寻找温折的身影。
不知何时,男生已经转过身来。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模糊了车窗,他就站在雨里,脊背僵直,也没有拿她给的伞。
周宪上了车,司机收到指示,发动轿车。
沈虞眼睁睁看着,男生模糊的背影在透明的雨幕里越变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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