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穿着整齐的一中校服,深红色的格子裙遮盖到膝盖下方三寸,只露出一截金玉质地的小腿,一张柔软素净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不安。
一中的校服出现在这种地方,无疑格外扎眼。
一路上,她不断被看上去小混混打扮的男孩搭讪,她吓得没地躲,只能照着手机里的步行导航,飞快的跑。
天色灰得更重了,隐隐透出凝夜紫,一场暴雨囤在乌云里,只等一个契机,瓢泼而下。
几乎快跑到尽头时,豫欢模糊的听见转角处传来很凶残的打斗的声音。
她心下一紧,什么也管不了,径直朝声音的源头跑去。
齐屿,你他妈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老子发誓让你这辈子都从牢里出不来!
我警告过你,别再去骚扰豫欢。肋骨还没长好吧?那也不必长好了。
少年的声音透着狠戾,像地狱里刮出来的风,沾着血腥味。
豫欢?
林奕恒笑了,他身上还固定着胸带,肋骨没有完全愈合,就算是笑也让他觉得很疼,可他忍不住,放肆大笑着。
这是一种胜利者的狂喜。
你怕是还不知道把?齐屿。林奕恒舔了舔唇角,眼中蔓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我和豫欢马上就要订婚了。她以后就是我老婆了。当然,我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哈哈哈哈!
我也弄不到她不是?
他故意把话说的缓慢,一个字一个字从嘴中吐出来。
每说一个字,面前少年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你找死。
少年扬起手中的棍子,带着毁天灭地的狠劲,眼中全是疯狂的血红色,就在棍子即将落下的刹那,一个惊惶颤抖的声音截住了他--
别打他!
别打了......
豫欢难以置信眼前的景象。
地上躺着七八个被打得半死的年轻人,看上去是学生,但没有穿校服。再往前几步是当地人堆放垃圾的地方,有几个大绿桶被踹翻了,腐烂的菜叶水果,发臭的鱼,各种垃圾从里面滚落出来。
整个空间散发出腐臭的难闻气味。人就跟垃圾般,躺在那,没两样。
有点想呕。
她猛地捂住嘴,把胃里翻涌的酸水压下去。
欢欢?你怎么来了?
少年眼中一喜,那些晦暗的杀伐气顿时消散无踪。他跟丢烫手山芋一样扔了长棍,几分局促地把手往校服上擦了擦,想把上面脏污的血迹擦干净。
怕脏了她。
她太过洁净,易碎,与周遭的脏乱格格不入,像误入迷途的小天使。
她哪里能来这种地方呢?
她该被人保护起来,安放在水晶宫殿里,好好珍藏。
豫欢看着向她走来的挺拔少年,不经意后退了两步,本来就不坚强的心粉碎得稀烂。
少年桀骜锋利的眉眼透着几分温柔,和额角上干涸的血迹相悖,是违和的。他身上套着堪称灾难配色的宽大校服,可整个人仍旧熠熠生光。
像是从某场少女怀春梦中走出来。
自从他搬出了豫家后,豫欢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来之前怎么不跟我发短信,我可以去你学校接你。少年走到豫欢跟前,话语温柔而宠溺。
豫欢紧张地拽住双肩包,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伸出手,想揉揉她的发心,想到自己的手脏,又下意识收了回去,可比他收回手更快的是少女的躲避。
豫欢退后两步,双眼闪烁,不敢看他的眼睛。
少年哑着嗓:欢欢,你怎么了....
她不是来找你的。林奕恒后脚走到豫欢跟前,冲着豫欢招手,过来,欢欢。
豫欢犹豫几瞬,一咬牙,走到了林奕恒边上。
欢欢,你在做什么?少年不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不觉攥起拳,泛白的骨节,像烧尽的灰。
她做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哦,不对,很快就是未婚妻了。林奕恒得意的说着,边说话边伸出胳膊,把娇小的豫欢揽在怀里。
你闭嘴。少年双目充血,从喉间滚出一句嘶吼。
他猛地抡起拳头。
齐屿!你住手。豫欢倏而抬头,直直对上少年的眼,他没说错。我就要和他订婚了,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事的。
豫欢猛抽了一口闷湿的热气,这感觉无比难受,仿佛那些臭烂的垃圾全部倒进了肺里。
我们分手吧。
她说完后,大脑短暂的晕眩了一秒。有点站不稳。
你说什么?少年满眼错愕,身形晃了晃。
豫欢深吸气,不再挣扎,下定了决心。
我说,我们分手吧!他们说的对!我和你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烂!我的人生,不想再这样了。
少年低着头,沉默。
很快,他整个人都在发颤,再抬头的时候,豫欢看见了他猩红的眼中,全是泪。
他猛地一拳挥在了林奕恒的脸上,大力把豫欢扯到自己的怀里。
直到被抵在粗粝的水泥墙上时,豫欢瑟缩了一下。水泥墙面没有经过任何粉刷,里面掺杂着大颗大颗沙砾,娇嫩的皮肤,轻易就被磨红。
你在说谎!少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灼灼的目光像燎火,要烧穿她的眼。
女孩撒谎的时候,会下意识闪避人的视线。可这次她没有,她直勾勾的看着他,说完了所有的话。
你本来就知道,我们没有未来。豫欢很平静,即使她身上很疼。
林家和我们家门当户对,林奕恒这么多年都一直喜欢我,对我的好,有目共睹。我为什么不能选择他?
看看你自己吧,你有什么?你拿什么说喜欢我?你配吗!
少年的心被她一刀刀凌迟,直到最后,已经感受不到疼了,只剩下麻木。
六点,大雨果然倾盆而下。
一时间狂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宽大的校服里灌满风,他那强壮挺拔的身体在狂风中像枯草,不堪一击。
她从没有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求你,欢欢,不要和别人好不好......他哽着,话语颤抖。
就算不是他,可为什么偏偏是林奕恒。
偏偏是欺负过她的人。
豫欢稳住身形,嘈错的雨点几乎夺走她所有的听觉。
她死死掐住掌心,在大雨里,微笑地看他:不和别人,难道真和你吗?
再后来,她有些记不清了。
唯一记得的是少年被那根扔在地上的木棍重重击倒在地,鲜血从校服里漫出来,他罕见的没有还手,倒在雨里。
眼神颓绝。
回忆戛然而止。
豫欢低着头,手里捧着的温水早已变凉了。
所以,他想报复我就报复我吧。她闷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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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一早发布了暴雨预警。
原本艳阳高照的春日,突然被阴霾笼罩,惊涛一般的乌云堆在天边,层层叠卷,直到最后,连整张天幕都装不下了,摧压着万物,仿佛随时都能坠下来。
沈常西坐在办公室,凝神看着灰重的天色。手中夹着一根细烟,烟蒂处蓄了长长一截白灰。
不一会儿,暴雨落了下来。带着湮灭整座城市的磅礴。
办公室里,阳台的窗开着,瓢泼大雨扑进来。
一模一样的灰色,一模一样的嘈错的雨声,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一场暴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