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
曲清澄擦干手接起,祝遥的声音传来:在办公室批作业么?
祝遥有她课表,知道她今晚没晚自习。
曲清澄说:不在办公室。
嗯?那在哪儿?
陪我妈,参加她朋友儿子的婚宴。
电话那端的祝遥静默几秒:这样啊。
曲清澄几乎可以听到祝遥心里没问出口的问题下一个结婚的,不会是你吧?
可即便这样,祝遥还是什么都没说。
曲清澄忍不住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祝遥无奈笑笑:尴尬得一塌糊涂。
我妈先是灌自己酒,桌上大半瓶白酒都被她一个人喝了,根本拦不住,说我爸以前那些丑事说的特别大声
后来我爸他们来敬酒,她又拉着我爸拼酒,我爸不喝,她又拉着我爸老婆拼酒
她骂骂咧咧的那些话算了我没法儿复述。像是觉得跟曲清澄复述一遍那些话都是亵渎。
曲清澄轻声问:你还陪她在那儿?
那怎么办?她不愿意走,我把她一个人扔这儿么?祝遥苦笑:以前我觉得我爸对我妈特别烂,今晚看起来,他居然没把我妈赶出去,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吧
他悄悄跟我说了句话,说我妈挺不容易的,就靠我了。
曲清澄不说话。
祝遥轻声说:曲清澄,我想你了。
待会儿晚一点,我能来找你么?
曲清澄像刚刚吃花生时那样堵着气: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很累,不能就是不能。
她把电话挂了。
******
祝遥听着电话被突然挂断,隐约觉得曲清澄有点生气,可她又不知道曲清澄为什么生气。
也许是她的错觉。
她想起曲清澄刚才告诉她的:陪我妈,参加她朋友儿子的婚宴。
曲家爸妈的社交圈应该就是那样吧,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大家踏着规规矩矩的人生道路,上学,毕业,工作,结婚,平静而优渥。
下一个结婚的人会是曲清澄么?
祝遥这会儿躲在洗手间里,盯着镜子映出自己素白的一张脸,想起今天下午演的那场戏。
小枝一个人站在顶楼狂风中,穿一条傻到可笑的蚊帐白裙,遥望着对面阳台绪老师的脸。
那时绪老师脸上的表情是怎样呢?按照剧本设定,小枝是看不清楚的。
祝遥有点难以想象绪老师那时的表情,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入婚姻?
祝遥从来搞不懂婚姻。婚姻带给祝映岚的表情,是尖酸或颓丧的,带给祁胜军的表情,是迷茫和无奈的,带给祁胜军新老婆的表情,是嘲讽和得过且过的。
今晚曲清澄参加的婚宴,新娘又是带着怎样的表情走入婚姻?
未来的曲清澄,又会带着怎样的表情走入婚姻?
祝遥想不下去了,有种窒息缺氧的感觉,她准备出去了,可一想到要出去面对骂骂咧咧的祝映岚,窒息的感觉就更强烈。
她鞠了一捧水拍在脸上,想醒醒神。
她今天一点妆都没化,素白的一张脸戴一副硕大的黑框平光镜,一是刻意低调不想被婚宴上的人认出来,二是她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面貌面对祁胜军的结婚纪念宴。
明媚欢欣的?显然不是。那样的表情,属于今晚女主角身边的小男孩,她和祁胜军后来生的儿子现在叫小男孩已经不合适了,那个小时候得到了所有西瓜尖尖那一块、也得到了祁胜军所有爱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少年人。
祝遥自己赚的钱,已经可以几车几车的买西瓜了,可当她看到那男孩出现在宴会,心里还是忍不住涌起一阵嫉恨的情绪。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童年缺失的西瓜尖,是长大后无论吃几车西瓜,也补不回来的。
从这一点来说,祝遥又是理解祝映岚的,理解祝映岚为什么永远放不下。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鼓劲,准备出去面对祝映岚了。
这时一阵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声响起,那样焦灼的节奏,听得祝遥一颗心也跟着焦灼起来。
只听这样的节奏,她就知道来的人一定是祝映岚。
果然祝映岚一张嘲讽又颓丧的脸出现了:你干什么呢?掉茅坑里被屎熏死了啊?
祝遥也不知道祝映岚为什么要这样,心里越难过说话就越粗俗,跟这样她能得到什么好处似的。
祝遥觉得自己的笨拙,也许就是遗传祝映岚。
她告诉祝映岚:我正准备出去的。
祝映岚说:出什么出,你看我这裙子,刚掉了块熏鱼在上面,沾了油tmd丑死了!祁胜军这狗东西,害我什么都不顺
祝映岚酒量挺好,也不知是天生还是以前陪客户喝酒练的,但今晚却喝得双颊通红,连眼睛都红了,祝遥一点不奇怪她为什么手抖到掉块熏鱼在裙子上。
她总觉得祝映岚通红的眼眶里,夹着一点眼泪。
配着通红的眼眶,像在泣血,祝遥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匆匆扯了张擦手纸,沾湿了低头,去帮祝映岚擦被油染脏的裙角。
祝映岚像是没想到祝遥会帮她做这些,愣愣的反而退了一步。
她穿着高跟鞋喝多了站不稳,祝遥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一个如普通母女般亲近的姿势,却让两人都尴尬起来。
祝遥赶紧放手,祝映岚赶紧站开,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祝遥沉默的帮祝映岚擦裙子。
祝映岚盯着祝遥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我以前婚纱的领口设计,就有点像这条蓝裙子,祁胜军也说过我脖子好看
她说不下去了。
祝遥低头擦了一会儿,说:妈,没事,你今天弄脏裙子的这一块,能擦干净。
祝映岚忽然放声大哭。
那呜咽的哭声,裹挟着心里巨大的惶恐与哀伤,像汹涌的潮水,席卷着酒店空旷的盥洗室久久不退。
******
曲清澄参加完婚宴,送曲妈妈回家后又开车回自己家。
洗了头洗了澡,坐在台灯下备课。
晚上请假耽误的工作,要及时补回来。
祝遥很听她的话,没有来找她。
曲清澄也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又想着祝遥今天在顶楼拍戏有没有受凉,摸了几次手机,一个电话还是没有打出去。
晚上辗转了很久才睡着,好像做了梦,梦见绪老师一身白纱站在阳台,望着对面小枝默默流泪的脸。
一会儿又变成小枝视角,穿白纱的人变成曲清澄自己。
曲清澄觉得心痛,闷闷挣扎又醒不过来。记得以前学教育心理学,弗洛伊德认为,梦表达了白天被压抑的一切,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夜里睡不好,到了第二天早上曲清澄反而沉沉睡了过去,手机响起的时候醒得很难,摸过来一看,发现离她订的闹钟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不是手机,是电话。
曲清澄接起来:喂,现在才几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