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被子空了一块, 虚虚的搭在床上。
曲清澄伸手去摸,温度已经没有了, 但鼻子用力嗅一嗅, 还能闻到一阵清香的味道。
祝遥用的香水很清淡,木兰和罗勒混合的香气, 勾勒出一种雨后屋顶花园的感觉,与阳光刺眼的清晨拼接起来, 一派清新。
曲清澄坐起来,披一件毛衣,简单洗漱后走到客厅。
没什么祝遥留下的痕迹。
直到曲清澄晃到原木纹色的小吧台,笑了。
一个圆形小碟,本来是曲清澄拿来装水果的, 这会儿装着一个黄瓜火腿三明治,颜色竟也意外和谐。
碟子下压着一张小纸条,是从曲清澄放桌上的便签本上撕下来的, 纸角还印着邶城第二中学的字样。
祝遥的这一笔字啊曲清澄看着就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也一点没见变好,亏她高中时还总用钢笔, 一副我要好好写字的架势。
祝遥写:三明治记得加热再吃, 咖啡在壶里。
后面还画了个难看的笑脸, 应该是小狗。
曲清澄捏着那张纸, 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她不会做饭, 家里只有黄瓜、火腿、吐司这种不怎么加工也能吃的食材, 祝遥从冰箱里翻出来, 组合在一起制造出意外的美味。
看来祝遥真的是会做饭的。
只是不知怎么高二那一年,来曲清澄家,煮锅粥还煮糊了,也是很奇怪了。
曲清澄咬着三明治晃到阳台上。
碎屑掉在地板,很快引来附近邻居家养的鸽子。曲清澄没看鸽子,看着对面下叠的房子。
表面上看是很安静的,丝毫看不出有个剧组在里面拍戏的样子。
曲清澄吃掉三明治以后,回房间换了身衣服。
开门,下楼,走到对面下叠门口,又犹豫。
本来想着,自己作为梅导钦点陪祝遥体验剧本的人,像之前一样出现在剧组看两眼也不稀奇。
可真的来了,又怕打扰祝遥。
曲老师?
曲清澄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她。
曲清澄回头:毛姐。
怎么不进去?毛姐扬扬手里的咖啡:我去给祝遥买黑咖啡了,她那个脸肿的呀,啧啧啧。
曲清澄觉得这个锅该她来背:不好意思
貌似是她害祝遥昨晚喝了那么多酒的。
毛姐哈哈一笑:不是那意思,她就那体质,三不五时还是要肿一下的。又招呼曲清澄:走啊一起进去。
曲清澄就跟着一起进去了。
镜头下正在拍戏,祝遥和闵佳文的对手戏。
挺激烈的一场戏,祝遥在酒吧被客人打了,消息传到闵佳文那里,闵佳文急急的赶来,拉着祝遥喊她辞职,祝遥狠狠甩开,她一路追,祝遥一路躲,直到最后,她把人逼在狭□□仄的储酒间里。
天冷了,祝遥还穿那件格纹的赛车手裙,为了多卖两瓶酒,捏住闵佳文下巴的手指甲泛着青紫。
你凭什么管我?她压低声音问,像在雨里冻久的落魄的狗。
闵佳文喉咙里咕噜一声,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闭上眼。
她这副顺从的样子,反而激发了祝遥心里更暴躁的东西:在我面前装什么样子?
在你情儿面前装够了,又跑我面前来装?
不是情儿。闵佳文闭着眼睛说。
祝遥冷笑一声:情儿,相亲对象,随你怎么叫吧。
曲清澄拢着风衣站在镜头外,眸子垂下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电影布景做的极真。装啤酒的红色塑料箱上粘着后厨飘过来的油污,黑黑粘粘的一层,闵佳文被祝遥反抵着,白色高领毛衣的袖子蹭在箱角,狼狈的脏了一片。
祝遥狠狠吻上去,撞倒一个塑料箱,金属啤酒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地。
除此之外,现场静的出奇。
都是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知道戏到了最要劲的时候,生怕喘气的声音都会影响演员的状态。
曲清澄也屏住呼吸,风衣口袋里的手指蜷紧,忽然触到了什么东西。
一张小纸条。
祝遥今早提醒她热三明治的,被她装进毛衣口袋又移到风衣口袋,特意收着。
此时指尖一划,发出尖锐的声音,曲清澄吓了一跳,生怕影响了现场收音。
可她左看看,右看看。
没有一个人看向她,所有人都看着镜头下的祝遥和闵佳文。
呼曲清澄松了一口气。
原来刚才那尖锐的声音,只是响在她心里。
她再次看向镜头下的祝遥,放开了闵佳文一瞬,可等到闵佳文抬眸,她又像根本不愿让闵佳文开口说话,又一次吻上去。
曲清澄盯着祝遥的一张脸。
明明一点也不肿的,那么小巧紧致,好像除了青春两字再不出其他更适合的形容了,在镜头下灼灼闪着光。
曲清澄忽然想起自己眼下的那条细纹。
三十将近的年纪,人生的第一条细纹,怎么抹眼霜也抹不掉。
镜头下祝遥放开了闵佳文,闵佳文忽然失声痛哭:我老了。
我老了你知道吗?
她开始捶打祝遥的胸口,在狭窄的储酒间里,发出咚、咚,闷闷的回响。
曲清澄早把那剧本看熟了,很快意识到那是闵佳文的临场发挥。
原来的剧本上,只写着让闵佳文安静哭泣。可曲清澄亲临现场,一气呵成看下来,又觉得这场爆发恰到好处。
闵佳文哭着哭着,才安静下去,顺着架子缓缓往下滑,啤酒箱不平整的地方,勾住闵佳文毛衣上冒出的一个线头,随着闵佳文下滑,越拉越长。
毛衣抽出一条线,狼狈又可悲。
梅导在镜头外喊:卡。他深吸一口气。
所有人跟着梅导深吸一口气,好像都已经到了憋气的极限。
******
祝遥走到镜头外来,额头上沁着细细的汗,她找到毛姐:还行么?
毛姐说:戏很行,脸很不行,赶紧喝黑咖啡。
你说你这状态爆发怎么不赶在脸好的时候。
祝遥笑笑,喝一大口黑咖啡,刚才那场戏太爆发,她又被灯光照着暖风机吹着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把黑咖啡当水喝,又苦得皱起眉。
忽然毛姐碰碰她胳膊。
祝遥顺着毛姐视线看过去,才看到混在工作人员里往外走的曲清澄。
祝遥把咖啡往毛姐手里一塞,快步走过去:什么时候来的?
曲清澄抬头笑笑:就看了你刚才那场戏。
怎么就要走?祝遥问:你今天不是没课?多待会儿。
不了,我曲清澄找了个理由:要备课。
哦,这样啊。祝遥缓缓点了一下头。
当曲清澄准备转身的时候,她又忽然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在曲清澄耳边说:骗子。
曲清澄往旁边躲了一下:这么多人呢
这时有两个搬灯架的工作人员路过她们身边:戏现在很可以啊祝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