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什么关系要好的朋友,突然走上去说麻烦充气机借我用用也不是她能做出的事,所以不像其他人带放了气的大气锤,小小一个能藏进书包的气锤,显得有点没气势。
不过没关系。
她拿着小气锤走出教室,在走廊一角的阴影里站定。
去年祝遥完全没参与这场圣诞大战的兴趣,一路走过走廊的时候,还是被自己班的人、别人班的人,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莫名其妙打了好几锤子。
祝遥本以为充气锤打下来没什么感觉的,可扑棱扑棱的打在头上身上,那种劈头盖脸的感觉,还是有几次让她眼冒金星。
她去年压根没准备武器去还击,当然那些还击了的人被打得更惨。
虽然那样的力道一度让祝遥怀疑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之类的,后来看多了就明白只是无意义的发泄,甚至好人缘的人还被追打的更惨。
今年她拎着气锤守在走廊一角,开始看玩疯了的人拿着五颜六色的气锤互相追赶:
受死吧脸哥!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吃我一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锤!
祝遥也不能幸免的被打了好几锤,她一味躲开懒得回击,攻击的人觉得无聊也就放过她了。
大多数时候她静静站在墙角,享受着人缘不好带来的隐形福利,摸出手机把时间看了又看,直到把手里气锤的手柄握得更紧了一点。
周六晚上学生不上晚自习,但老师是要留下来开例会的。也就是说,再过几分钟,从办公室出来的曲清澄,要穿过走廊下楼开车回家,一定会路过这个角落。
祝遥已经看到好几个人守在办公室门口:我们埋伏曲老师!
这就是曲清澄好人缘的代价。
不出意料的,五分钟后,曲清澄出来了。
虽然是圣诞,曲清澄也没跟大多数一样的选穿红或绿,一身蓝色大衣已算是她衣服里的亮色,阔腿黑白格子羊绒裤,搭一双白色方跟小皮靴,整个人都透着清丽。
曲清澄应该早已听其他人说了著名的圣诞大战,这会儿眼见为实,明显还是吓了一大跳:你们都玩疯了呀!
在其他人举着气锤跑向曲清澄的时候,祝遥也拎起气锤冲了过去。
她在曲清澄身后隔开几步的位置,掩没在一众冲来跑去的学生中,她能看到曲清澄淡蓝色顶着课本逃跑的背影,但她猜曲清澄是没有看到她的。
很好,祝遥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
她大力挥舞着气锤,把一个个想要冲向曲清澄的人拦截在自己身边,说来好笑,那一刻祝遥想起的是三国无双游戏里,赵云一人一马,拿着一柄龙胆枪,孤身一人向将士众多的敌城决然而去。
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
虽然那时做的那些事,过了十七岁的年纪看来,简直幼稚的想要让人直呼那不是我,但在当时,却给祝遥带来了极大的满足。
她没法拦下冲往曲清澄的所有人,顶着课本逃跑的曲清澄还是温和小声的又笑又叫,但她还是拦下了很多人吧。
曲清澄顺利的逃下楼梯去了。
祝遥气喘吁吁的住了手,刚才的一阵激战让她气血上涌,身体冒出的热气顺着高领毛衣钻出来,熏着平时冷白的脸色。
很多年后祝遥参加综艺节目,艺人分组PK前要进行速成的跆拳道训练。教练在教了太多哎呀哎呀的女明星之后,教到祝遥这里,吓了一大跳:
小祝可以啊!有那么股子狠劲!
祝遥笑着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才发现碎发早已被汗黏在头上。
那时跆拳道服里散发出的热气,就跟十七岁那年平安夜高领毛衣里散出的热气一样。
祝遥结束跆拳道训练以后,下台接过曲清澄含笑递给她的无糖可乐:
这么拼啊?
嗯。祝遥一仰头,咕嘟嘟喝下半瓶。
无论何时,我都会保护你的啊。
曲清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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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五天以后,马上就是新年了。
祝映岚派司机来了一次,递给祝遥两个纸袋:祝总给买的新衣服,说祝你新年快乐。
祝遥接过:她人呢?
司机:去泰国出差了。
祝遥沉默的点一下头,拎着纸袋关上门。
一句她什么时候回来,好像已经失去了开口的必要性,反而会因问出口话语里的那么一点期待,而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
祝遥拎着纸袋走回卧室,打开。
有点想笑。
还是拿起来,站在落地镜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就是想看看有多格格不入。
粉紫色的裙子,浮夸的泡泡袖和领子褶边,裙摆花苞一样蓬开,过于浪漫的设计,怎么看也更适合九岁小女孩而不是十七岁少女。
再退一步说,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这裙子穿在娇俏的商晓冉身上或许显得没那么违和,但对冷清清一张脸的祝遥,哪怕只是拿起比划一下,浑身就写满了突兀二字。
这就是祝映岚想要的女孩子样吧。
可是不适合我啊,妈妈。祝遥对着镜子说。
为什么一切都是错位。
比如送来的生日礼物精装书,却根本不知道祝遥早已买了简装本。
比如去学校开家长会,却走错了年级。
比如明明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却在渐行渐远的距离中连拥抱都丧失。
为什么啊妈妈。
像蜿蜒的藤上结出坚硬的石块。像苹果沾上了柠檬味的酸。像期待极光的夜里有人放起烟火。
祝遥把裙子扔在一边,钻进书房,把那几页翻过无数遍的剧本拿了出来。
曲清澄的《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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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期,学校很人性化的决定给学生们放满三天,于是新年晚会定在周五晚上举行。
各班学生从下午开始,乘着大巴依次前往剧场。虽然分批,浩浩荡荡的车队看起来还是很有气势。
祝遥坐在靠后的角落,听到商晓冉在前排对唐诺说:哎呀,好紧张啊,我的戏份太多了。
一会儿到剧场以后,我就要去找曲老师化妆了。
今天曲清澄没跟二班的车,而是跟一众老师的车先走了,先去剧场做准备。
祝遥抿嘴望向窗外,看邶城冬天逐渐变得荒芜的树,最后一片叶子随风卷落。
曲清澄要给商晓冉化妆啊。
化妆是什么样子的呢?
扶着脸,离得很近,近到让对方的脸,充满自己的整个瞳孔。
曲清澄那种做事认真的人,在化妆的时候,也会露出如上课一般的专注神情来吧。
如果曲清澄能用那种专注眼神看一次自己的话
祝遥在心里自嘲的笑笑:明明就是自己拒绝的,不是吗?
忽然前排的商晓冉说:糟了,我肚子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