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护士走掉以后,曲清澄靠近祝遥耳边轻轻说:祝遥,输完了喔。
嗯。祝遥装作迷迷糊糊还不清醒的样子:曲老师你先走吧,我躺会儿。
祝遥闭着眼背对曲清澄,听到曲清澄又轻轻在她背后坐下了。
祝遥又躺了一会儿,听着身后毫无动静,犹豫了一下睁眼转身
曲清澄静静的坐下那里,浅蓝色的风衣搭在椅背上,低头专注看着手里的一本纸质书,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微微下滑,她又伸出纤白手指推回去。
静得不像话。
很多年以后,当祝遥在剧组候场、等着拍自己的戏份时,手里也经常捧着一本纸质书,被很多人骂装x也没怎么在意。
她记得那个傍晚只瞟了一眼,就把曲清澄手里那本书的名字记了这么多年《乞力马扎罗的雪。》
暗绿色的封面上,一座淡淡的雪山在星空下若隐若现,与曲清澄白净细瘦的手指格外相称。
雪山,星空,也许还有花朵和溪流,世间一切生动和美好,都似在曲清澄的指间生长。
曲清澄站在祝遥仰望的地方,温柔金粉般洒落,是祝遥世界里造物的神。
曲清澄听到祝遥转身,笑着抬头看她一眼:你睡吧,我等你。
祝遥努力让声音里迷糊的困意不要消失得太快:你妈妈不是叫你回家吃饭
曲清澄又笑了一下,洁白手指书签一般夹在书页之间:我等你一起去。
好不好?
拉劝似的说:我妈妈做饭不错的,有好菜。
祝遥一下子睁圆假装困顿的眼。
跟曲清澄回她父母家?!?!
这这这
曲清澄看出祝遥的惊愕,笑道:你们小孩子都不愿意的吧?
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给我妈发个信息说有事,我们还是去吃烧烤。
曲清澄已经把手机摸出来了:你睡吧,睡够了我们再走,不着急的。
愿意。祝遥发出蚊子一般的轻咛。
啊?
我愿意跟你回家吃饭。
******
坐在曲清澄车子副驾时,祝遥一直扭头看着窗外,校服裤子里蹭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连带着她的脸也火辣辣烧起来。
车里开了暖气吗?好像也没有。
祝遥盯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水果摊糕点铺:要不要买点东西啊?
曲清澄开着车:什么?
我去你父母家吃饭的话
曲清澄愣了一下,笑起来: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这么老派的!
祝遥一直拧向窗外的脸越发红起来:空手去总归不好吧
曲清澄还在笑:不用了不用了。
有你这样的小孩子去吃饭,他们已经高兴死了。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买,下车之后祝遥双手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空荡荡的没处放。
曲清澄去停车,四个车位的独栋别墅。
祝遥猜得没错,曲清澄家境很好。
曲清澄走过来笑一下,带着祝遥按开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娟秀的脸庞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带着如曲清澄一般的亲和,以及一点点读书人的矜傲。
曲清澄笑着打招呼:妈。
祝遥有点懵的情况下,一声妈差点跟着脱口而出,赶紧咬住自己的舌头。
她懊丧不已刚才怎么就没想到问问曲清澄,该怎么称呼她父母呢?
赶紧想了想,曲清澄的年纪估计顶多算她姐姐,那曲清澄的妈妈
祝遥小心翼翼带点试探的开口:阿姨
曲清澄站在她身边笑一下,让她心里稍微安定一点。
我学生,祝遥。
哎呀,好好好,你看看你都有这么大的学生了。
曲清澄妈妈不胜欣喜的样子,对祝遥笑道:快进来。
清清秀秀的,长得真好不过怎么受伤了?脸摔成这个样子。
曲清澄替她回答:骑车不小心。
曲妈妈宽慰祝遥:年轻人粗心一点很正常。
曲清澄看了她妈妈一眼。
爸呢?
在书房里。
曲清澄带着祝遥走进去,曲妈妈说一句我去厨房帮帮阿姨,人就消失了。
祝遥跟在曲清澄身后慢慢走,看着曲清澄父母家跟一般别墅装修很不一样。
欧式罗马柱水晶灯一概没有。整体色调不是金而是白。淡泊素雅的配色,浅木色书架边挂着四幅水墨卷轴,徐徐铺展。
再往里走,是乌木架子高低错落,几本古籍之上,是徐徐绽开的几盆兰花,盆盆气韵斐然,祝遥只认出其中一盆是素冠荷鼎,价钱高得令人咂舌,还是因为祝映岚给人送礼她才见过一次。
越往里走,越觉得整个房子显出一种水墨画卷留白的空旷感,跟处处堆满所谓艺术品的路线很不一样,就很高级。
祝遥轻声问:你爸妈做什么工作的啊?
曲清澄笑笑说:他们都是大学教授,很清贫的,家里这些,都是外祖那边传下来的。
原来如此。
祝遥想不出什么更有文化的词来形容曲清澄父母家了,想起无论祝映岚还是祁胜军经常自嘲的一句话:我们就是暴发户啊。
祝遥第一次亲眼见识old money和new money的差异,心里震撼,迈入曲清澄爸爸书房的脚步就越发紧张起来。
迈左脚伸右手,迈右脚伸左手,不要同手同脚啊喂。
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扭开,曲清澄轻轻叫一声爸。
握着毛笔在宣纸上运筹帷幄的矍铄中年人抬头,回一声清清。
曲清澄看了祝遥一眼,祝遥在心里笑起来。
清清?
原来小名叫清清啊。
这我学生,祝遥。
叔叔。
哎,你好你好。曲清澄的爸爸看起来跟她妈妈一样,高兴而欣慰:带学生回来吃饭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让你妈多做两个菜。
祝遥赶紧说:不用不用,我来打扰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曲清澄走过去:你在写字?
前几天帮你妈糟鸡伤了手,几天不练,手就生了。一副赵孟頫的《淮云院记》总也写不好。曲爸爸把毛笔一递:你来试试。
曲清澄笑着接过,新换一张宣纸,看似柔柔的落笔,又带着力透纸背的力度。
曲爸爸背着手在一边看。
祝遥站在一边跟着看,除了好看也想不出什么更贴切的形容,只听曲爸爸说:大楷书其实是最难的,要端庄法度,不能险怪浮躁,你每个字能做到安稳,还算不错。
曲清澄放下笔,看一眼站在旁边的祝遥:献丑了。
祝遥面红耳赤。
曲爸爸又问:小祝写字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