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曲清澄笑着站起来走进厨房,不一会儿,捧出半个西瓜,手里拿着两个铁勺。
你吃西瓜,习惯切块吃还是挖着吃?
挖着吃。
曲清澄笑:巧了,我也是。
祝遥的心里,又一次涌出可乐附着杯壁时一个一个细密的小气泡,每噼啪一声涨破,都发出欢乐的叫嚣。
为这小小的根本无足轻重的巧合。
曲清澄递一个勺子给祝遥:吃吧。
你要怎么收买我?
喔唷,小孩子蛮警惕的嘛。曲清澄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先吃,吃了我再告诉你。
那不是不能反悔了吗?
就是要你不能反悔呀。曲清澄说:我们大人都是很狡猾的。
又拿白皙手掌在脸旁边扇扇:一出太阳真热啊,跟夏天还没过完似的。
再不吃的话,西瓜就不冰了喔。
祝遥拿着勺子,在西瓜靠近她的那一端挖了一勺。
喂进嘴里,甜甜的,凉凉的。
低着头,耳朵里听到曲清澄小巧的嘴里,发出和她同样的咀嚼声。
曲清澄问:午饭想吃什么?
因为去了趟医院又回家,老实说,都快到晚饭时间了。
祝遥:就吃西瓜吧。
那怎么行,小孩子长身体不能营养不均衡。
十七岁了还长什么身体。
曲清澄笑起来:好吧,只此一次,看在你受伤的份上。
两人一勺一勺的挖西瓜吃。
陷入一片安静的沉默。
通往阳台的透明玻璃门,并没有拉上薄薄的纱帘,阳光很直接的透进来。
从明晃晃的艳阳,到偃旗息鼓的夕阳,好像只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
各种木质家具的影子被按压在地上,镂空的部分又晃动着晦暗不明的光,像远离了一切人迹的浩渺湖面,波光粼粼,明目张胆的昭显着人间最寂寞的时分。
祝遥忽然说:黄昏恐惧症。
什么?
你有么?
有过。曲清澄笑:现在没有了。
又问:你呢?
祝遥:可能多少有一点。
就是那种,黄昏的时候会心里毛毛的,会想起长满青苔的腐木,潮湿的下水管道,和一切不那么积极阳光的东西。
祝遥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才发现曲清澄温柔的含笑看着她。
祝遥一瞬红了脸:我乱说的。
曲清澄却说:说的很好啊。
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真的?
嗯。
祝遥心里的小可乐气泡,又一次爆开了一片。
让给你吃。
什么?
西瓜最中间的那一块啊。
祝遥顺着曲清澄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两人拿着勺子专注于挖眼前的一块,不知何时就好像各自挖出了两条沟渠,包裹着中间一座漂浮的小岛。
祝遥忍不住笑了:我们吃的好奇葩。
曲清澄也笑:是的呀。
干嘛让给我,你不吃么?
你是小孩子的嘛。
曲清澄眼神温柔,伸手在祝遥清汤挂面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小孩子,就该被宠着的嘛。
一个轻轻的宠字,在祝遥的心上敲出振聋发聩的音符,鼓面附和着心脏微微颤动。
回忆被拉回遥远的往昔。
大概是跟再婚后的爸爸第一次吃饭的时候,那时候爸爸的新妻子已经生了弟弟。
两岁了,正是可以开始吃辅食的时候。
那时祝遥九岁,低着头晃着腿,看着服务员端上来一个鲜艳的果盘。
爸爸对着一块西瓜说:这块好,一看就是最中心的那一块。
给小孩子吃。
祝遥低着头晃着腿,等待爸爸响起的那一声:给,遥遥。
希望最终落空,夜莺失去巢穴。
爸爸对身边的新妻子说:弄成小块小块,给轩轩吃。
最后慈爱的问:甜不甜?
那时九岁的祝遥还没完全学会报喜不报忧,回家把这件事对祝映岚讲了。
祝映岚气到发抖,祝遥直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没有晚饭,祝映岚只买了很多个西瓜,把中间那一块全都挖出来。
祝遥盯着那些红瓤瓤,与其说她在等一份甜蜜,不如说她在等一份安抚。
但祝映岚恶狠狠的,一块一块,把那些西瓜瓤吃了个干干净净。
瞪着站在餐桌边的祝遥,手指尖锐的指过来:你为什么跟祁胜军长得那么像!
小小祝遥露出错愕眼神。
大概是从那一天起,祝遥明白,从今以后所有的宠爱,大概都与她绝缘了。
直到此时耳边想起曲清澄温柔的声音:想什么呢?
没什么。
那还不快吃?曲清澄笑。
祝遥举起勺子。
按她的性格,她本是一定会拒绝的。
可是今天,也许是为着窗外洒进的寂寥夕阳,也许是为着记忆里永久遗失的那一份甜蜜,也许是因为曲清澄轻轻的一个宠字。
祝遥把西瓜最中间的那一块,喂进了自己嘴里。
隔着八年的时光,安抚了童年那个站在餐桌边错愕的自己。
靴子落到地面,悬剑击穿冰面,西西弗不断推动的石块滑落山崖。
一切的悬而未决,好像在这一刻画上终点。
曲清澄笑着问祝遥:甜不甜?
真的很甜啊。
******
晚饭居然是曲清澄买回来吃的。
已经做好要一尝曲清澄手艺的祝遥有点意外。
曲清澄笑道:我根本不会做饭。
都跟你讲我的外表很具有欺骗性了。
双蛋肠粉,糯米鸡,皮蛋瘦肉粥加白灼生菜。
曲清澄像个唠叨的长辈:不能吃发物、不能吃辛辣
祝遥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粥。
不爱吃肠粉?
不是。
可是喂到嘴里的时候,会不会汤汁四溅很狼狈。
生菜也要吃,不能偏食。
知道了啦。
祝遥头都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