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千玄面色微僵,明白了什么,他挣扎着抬起手,拼着最后的意识,在床头按了下。
初夏来不及阻止。四周响起咔咔的声音,门窗周围的孔洞里交错弹出铁棍,封住所有的出口,彻底将这间屋子变作一间坚实的牢笼。
确认初夏无路可逃,他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昏了,还是睡着了。
初夏满眼难以置信,良久,骂了句脏话:草!
穆千玄,你给我起来开门!王八蛋,臭小子,你不许睡,你起来!初夏气得快晕厥过去。
然而无论她如何怒气冲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穆千玄,都没法再回应她了。
初夏认命地慢慢爬下了床。
刚下地,脚底发软,险些坐在了地上。
放纵过度,这具身体都快被折腾成豆腐渣了。初夏骂骂咧咧地揉着自己的腰,忍住将穆千玄拖过来暴打一顿的冲动。
被关的这些日子,她的脾气比以往暴躁了许多。
她趿着鞋子,缓慢挪动着双腿,四处敲敲打打检查了一遍,门窗被钉得死死的,纹丝不动。她没有内力,亦无趁手的利器,根本无法撼动这些坚硬的封条。
初夏大口呼吸着,平复着自己的怒气。她重新走回穆千玄,杏眼瞪着穆千玄,半晌憋出来一句: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穆千玄没法回答她,就算能回答,初夏也已猜出他的答案,他能做出如此举动,说明他已做好死在初夏手里的准备。
他以死在初夏手里为荣。
疯子!
一个二个都是疯子!
初夏一口气泄了个干净,颓然地坐倒在床畔,像只霜打的茄子:穆千玄,我还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那一下撞击,撞得穆千玄头破血流,初夏本想摆烂,放他自生自灭。入目都是蜿蜒的血痕,血已染红榻上的床单,触目惊心的,她坐不住了,找出金创药,为穆千玄止血疗伤。
从日出到日落,穆千玄都没醒来。侍候的两个婢女,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无穆千玄的指示,她们不敢私自离开芳心阁,门窗封闭,她们更无法将食物送进来,急得团团转。
屋里的茶水被初夏分作两份,一份喂给穆千玄,一份自己充饥。
她检查过了,穆千玄神功盖世,那点伤要不了他的命,他迟迟没醒来,是因长期缺眠,身体趁机一次性补了回来。
初夏趴在穆千玄的怀里,张开牙齿,叼住他颈侧的肉,一点一点泄愤地磨着。
从穆千玄给她梳了个兔子头,她就开始怀疑是穆千玄在假扮楼厌了。
她的那个兔子头发髻,从未在楼厌面前梳过。
当日驮着她的那匹马,不会无缘无故发疯,将她送到楼厌的手里。马匹是穆千玄为她准备的,从一开始,穆千玄就为她设置好了路线,那两日的逃亡,是他默许给她的最后的自由。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以生辰的名义,向他索要木偶。木偶都是楼厌亲手雕出来的,楼厌能轻易地掌控着它们,尽管穆千玄恶补过技巧,学得像模像样,初夏还是识破了。
肌肉有楼厌的记忆,穆千玄没有楼厌的记忆,手与灵魂无法配合,这是他最大的破绽。
不不不,他最大的破绽,是他始终舍不得真正対初夏下狠手。初夏否决了自己的推断,要是她冷静些,细细复盘这些日子两人纠缠的细节,就会察觉穆千玄明显的自我分裂症状。
他是硬生生把自己分裂出一个楼厌,来逼迫初夏厌恶他、仇恨他、远离他。
他対楼厌毫不掩饰的敌意,初夏当做甜蜜的负担。
恋爱期间的男女,争风吃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过于轻飘飘的态度,让他在极度处于缺乏安全感的状态,滋生出了这些扭曲可怕的念头。
初夏总觉得自己足够了解穆千玄,现在想来,她看到的始终是穆千玄愿意让她看看到的一面。
我好像重新认识了你一遍。初夏从穆千玄的怀中起身,抚着他颈侧的牙印,不由得苦笑。
她的小白从来不是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也不是亘古长空不染纤尘的明月,他是黑心汤圆,看着是白的,咬开来都是黑芝麻馅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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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夕阳橘黄色的斜辉, 透过窗纸上初夏戳出来的洞,泻出漂亮的光束。
床上躺着的青年悠悠转醒,睁开眼就看到初夏坐在地上, 张开五指,虚空捕捉着这些光束。
夏夏。他干哑着嗓子唤道。
初夏的动作僵了一瞬, 立时站了起来, 哒哒跑到帘子后, 把自己藏了起来。
楼厌扶着脑袋坐起。脑后的剧痛, 使他陷入一阵阵晕眩中, 浑身的乏力感告诉他,他这具身体经过长期的糟蹋,已到了强弩之末。
他摸到后脑勺的伤口。
初夏探出半张脸, 提醒说:你别乱动, 那里有伤口, 疼了我不负责。
她认出来, 苏醒过来的,是楼厌。
需要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初夏跃跃欲试, 想着能不能趁楼厌暂时降智,哄他放自己出去。
楼厌只消扫了一眼屋内犹如战后的破败惨状, 以及门窗封死的铁条,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穆千玄的奸计败露了?
你?初夏惊悚地往后退了两步,你同他是一伙的!
她脖子上的红痕倏然映入楼厌的眼底。
楼厌眼神微动, 磨着后槽牙。好你个穆千玄,我精心养护出来的果子, 自己舍不得啃一口, 就这么被你摘了。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楼厌压着一肚子邪火,扬起惨白的面颊, 笑得艳如春花,我还不屑于同他联手,他对我来说,只是一颗棋子。
他明明虚弱不堪,语气也是风轻云淡,却仿若高高在上、覆掌之间玩弄苍生命运的神明:现在你知道了,我说的那句穆千玄比我可怕,是真的。
你早已预料到会发生的事情,顺水推舟,把穆千玄都算计在内,放任事态发展,就是为了让我看到真实的穆千玄。
初夏回想着自己走过的每一步,只觉毛骨悚然,不止穆千玄,连祝文暄、阮星恬都是楼厌棋局中的棋子。她现在根本分不清,楼厌和穆千玄谁更可怕。
你到底是谁?初夏出口的声音藏着深深的恐惧,她极力维持冷静,尾音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显得有些变调。
为什么他能知道所有剧情的走向?
初夏这个穿书者,都在这瞬息万变的剧情中迷失了方向。
你不是早猜出来了吗?我就是穆千玄。
你不是穆千玄。穆千玄出身名门正派,除却感情上的波折,他的一生顺风顺水,年少有为,铲除离火宫后,会在驭龙台上被拥护为武林盟主,受人敬仰,流芳百世。你这种只会躲在暗处,玩弄心计,践踏他人命运的大魔头,不可能是穆千玄!
这就是你对穆千玄的期待?楼厌意外又遗憾地摇着脑袋,可惜,他的一生是个骗局,他杀了自己的生母,被敬爱的师父师娘打断全身的骨头,剩下一口气,像丢掉垃圾一样丢在都是死人的乱葬岗。
初夏目露茫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夏夏,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楼厌收敛了浑身的戾气,露出穆千玄惯有的笑容,向她招手。
初夏犹戒备着,不愿挪动身体:我就在这里听。
楼厌不强求,隔着帘子将这个充满着欺骗的故事娓娓道来。
如他所言,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和发展,都是初夏看过的那本书的内容,故事的结尾,童话结局极致反转,蒙上一层暗黑的色彩。
风头无两、名利双收的主角,花团锦簇的半生,剥开层层斑驳的真相,浮出水面的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一个残酷的复仇计划。或许是心有不甘,撼动了上天,前世凄惨死去的他重生了,这一世,他反客为主,玩弄众生。
纵使初夏是穿越者,早已见惯各种光怪陆离,依旧被楼厌这个故事震惊到无以复加。
所以,你是重生的穆千玄?初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震惊。此刻的她,表情一定很精彩。
我有时候会怀疑,这一世是不是我在乱葬岗濒死前做的一场大梦,等我醒来,就会重新堕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