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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背看他一眼,道:“是堂里的孩子,可惜是个哑巴,这如何是好?”
“既然听见了就一并送去吧。”那人两指在孩童后脖处一捏,见人瘫软下来便将他拎抱在臂间,眼睛不经意瞥到裸露的胳膊上有一点点红,是针扎留下来的血孔。他眸色一暗,将人交给驼背,又道:“我不管你怎麽教,不要留下伤。”
“不敢不敢。”
黑暗里一道瘦小身影瑟缩躲在鸡笼后,他死死捂住嘴巴,豆大的泪珠止也止不住。他不敢哭出声,只是紧紧地捏牢手中半块饼,等外面完全静下来,小门又重新上锁,才拖爬着上阶,往门缝外偷看一眼。
门外深巷漆黑不见尽头,檐下半块饼被人踩得稀碎,顺着脚印融入长道。小童扒着门缝的双眸满是惊恐,他不敢再看,仓皇转身胡乱地将饼塞进嘴里,不让自己哭出声音。饼沾了泪水又鹹又湿,他却啜泣着将其全都塞咽进腹。
除了惊惧他只记得手上余留的半块饼,饼上还留有另一人的小手指印。他不小心踩到了木枝,那人却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
堂内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大多是被捡来或买来,堂主虽是个驼背但是个心善之人,他见不得孩子受苦,便将这些孤儿将养一处,便有了成命堂。
成命堂内的孩子自五湖四海聚集,也待不长久,一夜之间少了几个孩子也是常有的事。堂主只说练好了舞技便能被领养去显贵人家,从此便有了爹娘,有了家。孩子们将驼背堂主视作恩人、再生父母,对他的话自然深信不疑。
小童和其余孩童如往常一样卯时起床,换了舞服跟着先生学舞。他和其余孩童不太一样,先生夸他天生适合吃这碗饭,步态生莲身段细柔,小小年纪便有了千娇百媚的气色。
他一直引以为傲,便是最难学的‘云外’也学得有模有样。堂主说待他学会了‘云外’,便为他寻个好父母,将人亲自送去新家。
所谓‘云外’便是在高低不一的柱子上设白玉盘,跳舞之人身披彩纱,手脚束铃,脚尖轻点跳跃在玉盘上,犹如在云端起舞,彩纱随清脆的铃舞动,又似万丈天光划破云层,仙童临凡。
小童今日一舞毕,却在临了时崴了脚。柱子下垫着厚厚的氍毹,他摔下来撞着了柱子,脚腕立即肿了大片。一旁管教的小厮知道堂主在意这小子,便也不敢轻易罚人,只叫个人先抱他回房,等大夫上门。
小厮抱着人走在廊下,刚拐过一角时便被怀里人一头撞得发懵。小童以额头顶撞小厮下颌,趁他嘶声呼痛时跳蹿下地,也顾不得脚腕钻心的痛,跳脚摔爬着推开了一扇屋门。
小厮捂着下巴追进屋里,将堂内端坐饮茶之人惊得愣怔。驼背僵着斟茶动作,面色阴郁地盯着前后沖撞进屋的人,呵斥道:“什麽规矩,这个时辰不跟着先生,来此处做什麽!还不快将人带出去!”
小厮忙上前要抱小童,小童却在地上打滚不起,他手脚并用爬上前,拽住茶案边另一人的袍子,哭喊着道:“我想学戏,我想学戏,我要学戏,我不要学舞了…我跟你学戏!”
“哦?你怎知我能教你唱戏。”那人起了兴致,本就柔媚的一张脸美得辨不清男女。他笑着道:“我是八风戏班班主,你叫什麽?”
“我、我没有名字。”
“胡说!”驼背厉声驳斥,对上班主又赔笑脸,“他排行十九,便名叫十九,好记。”
小童听得呵斥便更加不肯松开衣角,他拽着衣角,快要将脸藏进袍子里面。他昨夜哭过之后回房时便格外小心,路过堂主房间时隐约听得里面有说话声,他好奇小哑巴被带去了何处,便又缩在墙角听了会儿。
屋里人的交谈他听不真切,只能大概猜得他们在帮什麽人养着这群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将人送给一个什麽州,等那边“享用”完便再次送去。小童心以为他们是吃人,险些又被吓得哭出声来。
他腿软得动也不敢动,只想等屋里灯灭再慢慢摸回房里。小童抵着墙角,听屋门被推开又被合了回去。屋内人又想起另一桩事,八风戏明日要来堂子里挑人,挑中了就将人带回,跟着戏班学唱戏。
八风戏班的班主颇得璟王青睐,璟王爱戏,尤爱八风戏班的成名曲‘锁麟囊’。此县只此一处堂子,八风戏班班主便常来此处挑好苗子,他挑中的人堂里不敢不给,但驼背又被上头催得紧,两边都不敢开罪,就只能将一些好的藏起来,不让人瞧见。
小童从未见过这位班主,却听人讲起过,只说有个戏班常来堂子里,被挑中的孩子大多也不是心甘情愿跟人走,毕竟谁都想去驼背口中的殷实人家过好日子。去的孩子不用心也不愿学,八风戏班也不勉强,过个几日就会将人又送回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