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能够感觉到楚明意还陷在其中，岩浆已经毁掉了大半个世界，灰色的星球开始往内塌陷。他放弃继续对接，闭上眼睛，干脆进入自己的意识世界里
时间静止了。
楚明意茫然地看着头顶浅色的安宁天空。
启程幼儿园安静地默立在老城区之中，晨光熹微，太阳软绵绵地挂在东边，本应该是早上最繁忙的时候，四周却鸦雀无声，马路上空无一人，这里像一座用模具造出来的死城。
周围再没有坠落的岩浆，也没有不停塌陷的大地。身上皲裂的皮肤又变得毫发无伤，身体似乎也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一秒前宛若世界末日的场景已经无影无踪，好像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他警惕地翻起身，打量四周，视线又忽然顿住，停在了操场的中央。
破旧秋千上，正坐着小号宋司。他也正在看着他。
楚明意愣住，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脑死亡，才会看到记忆中的景象。
你醒了。小宋司说，现在还很早，你梦游跑来这里，是时候回家继续睡觉了。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楚明意愣了两秒，很快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跟他说话。
他回过头去，在他身后，居然还站了一个人正是那个意识海的主人。
药贩在这个世界里维系着他最原本的模样，似乎被小宋司催眠了，闭着眼，很安静地听从他的话，慢慢往前走。随着他的步伐，启程幼儿园开始消失，一栋较为老旧的居民楼毫无征兆地拔地而起，竟跟楚明意今晚翻进来的居民楼一模一样，连细节处都丝毫不差。
不多时，他们回到了药贩的卧室，他乖巧地走到床上，重新躺下，拉上被子。
楚明意站在卧室里，看向小宋司。
小宋司道：欢迎来到我的意识世界。
楚明意皱起眉。
宋司？
小宋司点头。
你把我们拉进了你的意识世界里？楚明意蹲下.身，跟小宋司平视，为了救我吗？
小宋司翻了个白眼：不然呢？楚科长越来越厉害了，一个人就敢进意识海，还把意识海给搞塌了，真有你的。
楚明意眼也不眨地盯着宋司，眉头依然皱着，在想刚才宋司表现出来的能力意味着什么。好一会沉默，他的手放在小宋司的肩膀上：我运气不好，刚才被他察觉到了破绽。小司，你把我拉进这里
宋司道：现在的你们是安全的，等会你从我这直接回自己的身体，再在现实世界中切断连接，我会送他回去。
楚明意道：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两人对视，宋司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这个年龄的他头发干枯，揉乱之后越发像杂草。
这是我的意识海，我可以自由进出，可以拥有自我意识，甚至可以在这里当创.世神。宋司说，我的母亲迷失在高次元世界，让我在此出生，这里是我真正的故乡。
说完，他转过身：意哥，过来看看。
楚明意跟着他，走到卧室的床边。宋司拉开窗帘，外面是一片漆黑，刚来这个世界时是早上，现在不知何时又变成了深夜。他把手贴在玻璃上，很快，太阳又一次从东边升起，阳光重新照亮这一片土地。
居民楼外的景象映入眼帘。
楚明意本以为宋司只构建了这栋居民楼，却没想他在这里复刻了整个街区，与现实世界几乎无二。
我没来过这一带，看着很眼生，宋司问，是第二人民医院附近吗？
楚明意道：不，是在涵宁区。你没有去过？是靠他构建出来的么？
是的，他去过。宋司指向床上的人，我把他拉到了我的意识世界，他的所有记忆都会向我敞开。我让他回家，再根据他回忆起来的内容，将所有这些一丝不差地复刻出来。如果我拉进来的人足够多，也许能在这里建立一个完整的世界。
时间呢？
时间不是很确定，宋司说，我可以控制这里的时间，却无法判断与现实世界的流速比。我尝试研究过，这是个非常复杂的数学问题
躺在床上的人发出含糊的呢喃，似乎做了噩梦。楚明意转头去看，看见那人很自然地翻了个身。
他在这个世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再将水一口气喝下去，胃部传来不适的胀感，好像是真实的水流进自己真实的胃里，真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按照付希的说法，这是他的老师李云安一直在找的东西，他叫它伊甸园。李云安并非背叛特侦局，而是在追求自己的信仰，他想在伊甸园里延续人类有限的生命，保存将死之人的自我意识，宋司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没这么高尚，也不喜欢被人绑架，这里不过是我的里世界而已。
楚明意心中的不安因为他的描述达到顶点，他抓住宋司的手臂，严肃道：吴金知道吗？
他可能有猜测，应该不知道。
楚明意又一次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宋司的眼睛：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哥也不行，一定记得。
宋司瞪着他：知道了。你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感觉怪怪的。
楚明意忍不住笑，干脆伸过手，轻而易举地将小宋司抱进怀里，宋司抵抗地晃了晃小短腿，被楚明意抓住了脚腕。
好瘦啊，楚明意说，启程孤儿院是不是虐待你们了？
宋司抓住他后脑勺上的头发：别闹，我先送你回去，等会再试一次。这人身体太差，换个人试，嗯换欣欣吧，欣欣身体好。
等一会儿，楚明意说，再抱下。离开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你的意识海。
宋司低下头去，在楚明意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离得极近的影子。
太真实了，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细节都真到让人混乱。
那就让他在这里睡一觉吧，宋司说，下楼看看。
楚明意抱着他，从居民楼里走了下去。离开居民楼之后，启程幼儿园重新被构建出来，他们站在了那架破秋千的旁边，一阵晨风吹过，秋千发出一声干涩地响声。
楚明意抱着小宋司坐在秋千上，宋司伸手回抱住他的脖子，两人随着吱呀吱呀的响声慢慢晃。
每次我来到这里，都会觉得很安心，宋司说，好像回到了家，想一直待下去。
我怎么办？楚明意哄孩子一般拍拍他的背，我还等着带你回家。真的那种家。
宋司露出笑，因为瘦的原因，这个笑让他看起来年纪更小了。他偏过头来看楚明意，像上次意识海审讯一样，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用清脆的童声说：谢谢大哥哥。
楚明意被他逗笑了，摸摸他的头发，站起身，将他放在秋千上，推动起秋千，让他荡起来。
宋司抓着秋千的铁链，晃动小腿，仰着头看着楚明意，空出一只手来朝他挥了挥：等会见。
楚明意感到一股力量正在将他从这里剥离，与被监察者切断了连接一样的感受。他看着秋千上的小宋司，忍不住抓住那只小小的手，但很快，他的身体变得透明无力，宋司被握住的手又落在了膝盖上。
明明两人马上就会再见，可这个画面依然让楚明意心脏狂跳、呼吸困难。他张嘴要说什么，意识已经被这个世界排除出去，重新塞回他自己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