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听见楚明意回答道:我主动选择吃宁海药,我们约定,如果我失去控制,由你了结我。
什么?
楚明意吃了宁海药?
只剩下一缕魂的宋司感到愤怒,恨不得现在抓住这个蠢蛋的肩膀,狠狠地给他一巴掌,把他给扇清醒了。可他只是一缕魂,连控制楚明意的手都做不到。
楚明意似乎感觉到什么,右手的手指轻轻一动。
他突然开口:宋司。
站在他对面的徐欣欣愣住,宋司也愣住了。
徐欣欣面露茫然:什么?
楚明意的神色柔和下来,声音也跟着放轻,很是珍重地又唤了一声:宋司,你在吗?
我在。
我在!
宋司焦急起来,他又一次尝试控制楚明意的身体,但无论如何努力,他投入的讯息都如同石沉大海,无法像普通的宁海患者般顺利建立通道。
楚明意就像一个黑洞,有进无出,永无回响。
别急,楚明意温声说,我来想想办法。
他在椅子里坐下来,对面的徐欣欣已经目瞪口呆,震惊地看着科长一个人自言自语,手又摸到了枪上,内心开始做激烈的斗争科长这是疯了还是没疯?这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举动吧?
楚明意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双目闭合,慢慢做了一个深呼吸,将整个身体放松下来。
他开始在大脑中构建自己的锚点世界,就像在犯人的双重意识海中做的那样。因为工作的特殊性,楚明意做过专门的专注力训练,所以哪怕只是无实物想象,一个崭新的世界依然飞快地被构建出棱廓。
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屋顶,回到了长满了青苔的大水缸底,缸壁上爬着不知名的昆虫,蓝色的天空被拘成一个小小的圆饼,有飞鸟从上方盘旋而过
所有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昨日重现。
锚点构建完成的刹那,宋司的意识开始剧烈地颤抖,颤得像被人撼动了灵魂根基。他陷入混乱他在水缸的外面,踩着搬来的大石头往里面看,楚明意在水缸的里面,近乎昏迷,瞳孔却极度专注地映出他的倒影
两人的锚点重合了。
宋司感到自己在流泪,他伸出手去摸,摸到了眼角的湿润。
有人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问:楚科,你怎么哭了?
哭了吗?
宋司呆坐了整整两分钟,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接管了楚明意的身体。
他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楚明意的意识,就藏在身体这具身体的最深处,与此时的他紧紧相连,彼此相通。楚明意的任何一个情绪变化,都能在他的灵魂里投下涟漪,牵着他的心一起颤动。
站起来,走走看。他说。
宋司于是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半圈,然后抬头看向对面的徐欣欣,开口道:欣欣。
徐欣欣张开嘴:
看看,把徐欣欣给吓傻了,这小子怎么这么胆儿小。身体里的人嘲笑道。
宋司忍不住跟着露出笑意,道:欣欣,我是宋司,我回来了。
徐欣欣的嘴越张越大,手不由得松开了配枪:司司?司司!真的是你?
宋司点点头,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响才回了一句:是我。我需要对什么暗号吗?
徐欣欣又红了眼,他突然冲过来,一把搂住楚明意,原地连蹦两下:楚科成功了!司司,我好想你
宋司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这具身体比他要高,抱起人来轻松很多。徐欣欣看起来又要哭,边笑边擦眼睛,松开宋司后嘴里开始叨叨絮絮地说他们的近况。宋司安静地听了一会,忽然之间,他抬起手,给了楚明意一巴掌。
啪的一声,这巴掌用了不小的力气,被打的左脸顿时红了起来。
徐欣欣被惊得停下话头,呆立住了。
宋司道:欣欣,我跟楚科单独待一会。
徐欣欣担忧地皱起眉,显然不太放心他的精神状况。宋司又安抚了几句,他磨蹭着走到门口,犹豫着看了他好几眼,才依依不舍地关门出去。
宋司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抬起手,照着右脸又是一巴掌,打得比刚才还用力,很快便隐隐泛起五个手指印。
这两巴掌,打的是楚明意,疼的是他们两人。
楚明意似乎在笑,宋司看不到,也听不到,但他能够感觉到,那人在笑。
怎么,生气了?他问他。
宁海药是用来养蛊的,我上次花了那么大功夫才回到三科,还害死了那个无辜的路人,就为了对你说那番话,宋司咬住牙,都白说了么?
楚明意的情绪起了波澜,他在难过,难过中带了一点愧意。
宋司,你记住,他的死是吴金造成的,不要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一定记住,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知道吗?
也不用担心我,我的能力特殊,宁海药不一定会对我造成很大的影响。你看,我站在依然好好的,还成功地与你连接上了,是不是?
宋司滔天的怒火都被这段话堵住了,堵得他突然有点呼吸困难。
吴金花了这么长时间试图攻破的心理防线就这样轻易告破,这段时间近乎崩溃的神经终于岌岌可危。
他就像一个迷失了二十几年的孤客,第一次找到可以称为归宿的地方。楚明意让他愤怒,让他感动,让他手足无措,让他终于从一架连接两个世界机器变回了活生生的人类。
我原来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宋司想。
有人记挂他、安慰他、舍身来找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狗屁神明,仅仅因为他是宋司。
别哭。楚明意说。
宋司的声音哑了,被打过的脸还在火辣辣的痛,痛得他眼眶发红:我没哭,我在生气。
楚明意又笑,一边笑一边叹息:这段时间还好么?
不太好不,一点也不好,宋司再也忍不住,吴金把我软禁在没有光的房间里,用药物要把我变成怪物,他杀了人威慑我,我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像小孩一样闹绝食楚明意,我快要疯了,又饿又疯,也许哪天忍不下去了,就把他们全部杀掉
这具身体的心脏开始一抽一抽地疼痛,宋司不由得伸手捂住胸口,重新跌坐进椅子里。楚明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同样的情绪波动牵动着两个人,也慰藉了两个人。他们像两头受伤的兽,不用语言,仅仅只是靠在一起互相取暖、舔舐。
小司,再等我一会。楚明意说。我们查到了吴金的资金链,很快就能找到他的马脚。你被关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是在国外还是国内?
我猜测这里藏在深海之中,是一架巨大的深海潜艇。宋司道,付希极有可能跟我关在一个地方,他也许会想办法与你取得联络,或者你们可以想想办法与他取得联络。他知道的比我更多。
深海潜艇和付希
楚明意陷入沉思,他们交换了片刻彼此的情报,宋司又一次站起身,走到房间连带的卫生间里,停在镜子的面前。
镜子有段时间没擦了,镜面蒙着灰。宋司与镜子里的楚明意对视,用袖口很郑重地一点一点将镜面擦干净,直到能够看清瞳孔里倒映出的人影。
他们安静地对视。
把你衣服弄脏了。宋司说,脸也打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