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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圣诞岛开往晏城的客轮飘在太平洋上,平稳行驶一天一夜之后,客舱响起双语广播,称前方出现风暴,将会在距离最近的岸口避风,有必要的话可能原路折返。
广播响起之后,乘客全都回到房间,江慎也从甲板上回到舱内,他回头看了眼乌压压的天,空气闷热没有一丝风。
也许真的要折返,这样的话,回晏城的时间就又要推迟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船底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感,紧接着警报灯亮起。
江慎水路走多了,见此,心里立刻浮现不好的预感,果然,有人探头出房间询问情况,外面很快传来恐慌的哭嚎 江慎打开门,叽哩哇啦的英文中夹杂着几句中国话,有人说雷达失灵,船体触礁了。
海上触礁加上暴风雨。
有基督徒开始流着泪祷告,船上数百名乘客只能绝望地看着黑色的风暴靠近。
慢慢地,狂风逼近,船身开始剧烈摇晃,客舱内的物品东倒西歪胡乱落地,船舱也开始进水。
几分钟后,广播里传来船长的致歉,称本客轮无法安全返航。
茫茫无际的海面,一步步逼近的乌云,这艘船等不到风暴结束就会沉船,不知多久才能到达的救援队也许只能找到船体残骸。
豆大的雨滴砸在船舱外传来闷响,随着一声惊雷,江慎听到最近的房间里,一道男声放声大哭。
江慎记得隔壁是一个年轻男人,新婚不久就背井离乡,听说妻子怀孕了,他要回去探亲。
海水逐渐渗入客舱,鹹腥的味道实在令人不喜。
船长在广播里建议乘客给亲人朋友们留遗言。
江慎记得自己刚回到晏城那时候也遇到暴风雨,那是一艘货船,船上人很少,那次也是九死一生,好在风暴来临的时候,他们已经近岸了,他被巨浪推上沙滩才得以活命。
那一次,带他的大哥也让他写遗言,那时候江翠兰也还没回晏城,他不知道写给谁。
这次没那麽好的运气,他们不在近海,水下是地形複杂的礁群,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知道自己的遗书可以写给谁。
江慎扯下内衫,在抽屉里找笔,找到了一只钢笔,但是也许很久没人用过,里头的墨水全干了,写不出来字。
他四处翻找,一无所获。
船体剧烈摇晃起来,左右客舱里的哭声越来越大。
江慎觉得他们有点烦,但是他眼眶也有点发烫。
本来约好了回晏城就见面,商暮秋要洗脱冤情了,衣服已经做好了,宾客名单也拟好了,甚至,江翠兰说,自己管她一个月的进口药,她就来坐主桌,给他们当家长。
没她也不影响这个婚礼,但是本身就够荒诞了,如果有长辈这个摆件在现场,或许会好一点。
好不容易找到半瓶墨水,还没拿到手里,就被剧烈的摇晃着,掉在地上。
江慎用手指去蘸被海水稀释的墨水,蘸了一下,发现已经没有颜色了。
房间里,桌子和床都已经浮起来。
江慎不信邪,又蘸了一下,这次有颜色了,鲜红的。
他起身,把衣服平铺在墙上,思考应该写什麽。
他有点想知道,隔壁那个年轻男人给他的妻子写了什麽。
如果是最后一面的话,还有什麽话要给商暮秋说呢?
江慎大脑发空,低头的时候,眼前有一瞬间模糊,好像在这一秒,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商暮秋了是什麽意思。
没有最后一面,只有最后一句话,也未必能真的被他看到。
他想不出自己能对商暮秋说什麽,抱歉还是感谢,抱歉的话,对不起,当初那麽不懂事,对不起,没能完成见面的约定。
感谢的话,谢什麽?
谢他喜欢自己,谢他没有嫌弃过自己累赘愚钝,每一次都肯好好对自己?都不好。江慎不想说。
商暮秋说,什麽时候自己觉得这些是应该的就好了。
他好像是江慎的专科医生,什麽毛病都能检查出来。
那就当这些都是应该的。
他换了一个角度,想:如果是最后一面,商暮秋会对自己说什麽?
江慎想起,商暮秋是说过的。
被刘质轻追杀那晚,商暮秋是不是也是报着死志把戒指褪给自己?
商暮秋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年糕,我爱你。
每次分别,他说的话都差不多。
江慎觉得自己说不出这麽大义无私的话,自己是那麽狭隘的人,商暮秋丢了自己一次都要耿耿于怀,怎麽可能临死前说这种让他宽心的话?
他恨不得商暮秋这辈子都放不下自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