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特别是每颗橘子都有它自己的想法,近处的捡了两个,一手立着拐杖,一手拿着水果袋,又得夹紧了胳膊怕花束掉下去,狼狈极了,行人的脚在他四周来去匆匆,他低着头,都能想象到他们随意瞅他一眼时眼神有多无情。

就差最后一颗滚到路边小台阶边的橘子,他蹲着只有左腿能使力,右腿已经微微作痛,他伸长手去够,细长的手指头在空中崩紧了,还差一点儿,他额头微微冒出细汗。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移动过来,轻松的捡起了那颗橘子递到他手里,庄深看见那只筋骨匀称的手,黑呢袖口中灰毛衣微微露出一截,他心中一紧,不知怎么觉得眼熟,抬头去看,那人已经背过身往回走。

费力的拄拐起身,“谢谢喂!”他迫切的大喊,那人顿了顿脚略微侧过脸,随即脚步更快的离开,远去的宽阔背影在小迟眼前逐渐模糊,他用力瞪着视力衰弱的右眼想看清楚,却只见男人上了车,车子发动,轰的一下在十字路口转了向,加快的心跳冷却了下去,他抱着花,却难过得好像被全世界遗弃。

车开出一公里远,“他认出你了吗?”驾驶座的周楠看了看后视镜里撑着手按住眼睛的男人,问得忐忑。

“不知道,”梁琰声音很紧,过了几秒又自问:“应该没有?”

周楠赶紧接话:“要是认出来他还不用拐杖打你?”说完车中顿时气压沉重,他自觉说错了话,又补了一句:“所以,他肯定没认出你,放心吧。”

梁琰未发一语,这终究是好事还是坏事?庄深现在这副模样,他哪里能放心。

第60章

老式的黄木漆八仙桌使用年久,台面上有些磕碰出的淡黄色斑驳,天花顶上日光灯白得刺眼,泛黄的墙壁好脾气的把光芒收敛成家的色彩,小迟把苹果摆上桌,摞成两层,掰了两根香蕉搁在边上,香蕉背对着苹果,他看了看觉得不高兴,又把香蕉翻了个身,让香蕉环抱着苹果,做个伴总是好的。

他白天右腿使多了力,回家后裂骨处渐渐疼得厉害,在卫生间褪下裤子,那块微微发红,摸着是已经肿了,外头天黑得早,他一个瘸腿实在没力气再去趟医院,况且,他想这大过年的医生也要回家过年的吧,现在去岂不是要耽误一个大夫吃年夜饭吗?想着便默默的把裤子拉好,一瘸一拐的去倒热水吃止痛药,先这么着吧。

除夕夜零点一过,爆竹炸上了天,此起彼伏的裂空之声争分夺秒的讨着新年的吉利。

他盖着被子盖过头顶也遮不住这阵扰人睡眠的声音,虽然就算没有放炮仗他可能也睡不着,但既然炮仗上赶着来当替罪羊,他自然得给炮仗一个面子:“讨嫌!新的一年祝你哑炮。”

当然,炮仗当他放屁,并且炸得非常来劲,外头响了一夜不带歇的。

也不知道是几点睡着的,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他穿着大红的毛衣捂着耳朵躲在门内,有个男的背对着他蹲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男的站起来退后几步,“咻”的一声有个火花窜了起来,打着火星旋儿飞高了两米,“啪”的一炸,是个小烟花。

男人一直背对着,他不知道他是谁,但感觉是很亲近的人,只听见他笑着说:“不响,不用捂耳朵,再放一个?”

紧接着就是“嘭嘭嘭——”

烟花火星天旋地转,他一个激灵醒了,哪是小烟花的声响啊,是有人在敲门。

“来,来了。”忙忙的掀开被子,他以为是大娘回来了,批上外套就单脚跳着去开门。

大年初一,大娘又怎么可能回来呢,门一开,果然不是大娘,来者身材挺拔,穿一件工装厚夹克,戴着黑色毛线帽,五官硬朗,眉宇凌厉,他面容略显疲倦,是个不苟言笑的陌生男人,小迟愣愣的看着他,这人是谁?大年初一不请自来,还带着一个行李箱?

梁琰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动作电影里不怀好意的找到了主角家,随时都会掏出一把枪说:“跟我走,或者死。”的冷血反派,若不是这个行李箱挽救了他的“入室抢劫犯”气质,一定会立刻被关在门外。

“你找谁?”小迟紧握着门把。

男人却没立刻回答他的话,眼神往下扫了一眼他悬在空中的右脚,那只脚被他看了一眼,明显不自在的蜷了一下脚趾往左腿后躲去,他这才开口,面无表情,一本正经:“我是你表哥,出差到h城,听说你出车祸了,家里人托我来照顾你一段时间。”

小迟张大了嘴,半天发出一个单音:“啊?”

第61章

或许是在大年初一这样的团圆日子里‘亲人’被赋予了太温暖的意义,小迟稀里糊涂的就让人进了门,自称是表哥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穿好衣物从卧室出来,看着他进了厕所洗漱,又看着他撑着拐尴尬的不知往哪里走,不知该如何应对不速之客。

好在梁琰再熟悉不过他的性格,知道他此时没了主意,也不捉弄他,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来直截了当的上前塞他手里:“深深,新年快乐。”

小迟的手下意识往后缩去,只是梁琰给钱的手法甚是娴熟,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把那厚厚一个红包抓在手里了。

“以前年年都给的,拿着。”梁琰理所当然,尽管这话模棱两可,有诈骗嫌疑。

“”小迟木愣愣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表哥给表弟发红包?这么厚一叠摸着得有一万了,还年年都发?他家乡的习俗真够粗犷的,不过,等等,他口齿不清的急问:“你喊我什么?我叫深什么?”

“深深,”梁琰又喊了一次,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他的脸,每一个表情变化都是在赌博,直到对方歪了歪头,仍是一脸茫然,他才从兜里捏出一张身份证,嗓音都低了下来:“庄深。”对方接过证件,嘴巴动了动,无声的念了一遍那两个字,梁琰的心跳便也随着那两个字停格了一瞬。

“不记得了吗?”梁琰见他费力思索的模样,暗中捏紧了拳,紧得指甲盖都白了,狠下心又道:“我姓梁,以后喊我琰哥就好。”就这么臭不要脸的强行当了人家的哥,天知道他现在有多紧张,比古代盲婚哑嫁新婚之夜掀盖头还紧张,生怕一个不慎,下半辈子可就搭进去了。

远方鞭炮声若隐若现,老房子里一个懵然思索,一个手心捏汗。庄深车祸撞伤了头,现在一时半会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儿的,想多了脑袋会疼,犯恶心,但叫出这俩名字来倒真有点对上号的熟悉感了,他便确信无疑,没错,这是表哥,一定是了。

不锈钢拐杖猝不及防的跌在地砖上,庄深一头扑在表哥的怀里,喜极而泣,呜呜咽咽的喊道:“表哥”梁琰一口气猛然吸进脏腑,仰着头只觉手脚发麻,心脏跳得如同起死回生一样奋力,清脆的拐杖碰击瓷砖声,清晰无比的拥抱触感,他缓缓呼出气,克制着自己发抖的嗓音:“嗯。”

表亲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当日编这个瞎话不过是为了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照顾他的名头,梁琰来得匆忙又决绝,那日回到s城连夜辞去梁氏职务,辞职信递交上去还没正式批下来,倒是梁致和程韵以及一众梁家长辈,公司元老快把他手机打爆了,周楠帮着处理他的财产,还得费力瞒着他的去向,忙得几日没合眼,恨不得把他从h城抓回来扔进这烂摊子里,梁琰关机,换号,手段之无情令人发指。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眼前‘表弟’,带他去医院复诊,陪他锻炼右腿,亲自下厨做饭,忙得不亦乐乎,夜里睡在隔壁床上,心中又暗悔当日编瞎话只瞻前,未顾后,庄深日日在他身边,他却不能摸他亲他,不能有任何逾矩行为,这正直表哥形象真够c,ao`蛋的,自个儿给自个儿下了个绊子,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得定个闹钟明天早起给表弟煮粥。

细想当日庄深决绝离去,两人关系已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误会多了谎话多了,就像一团线成了死结打不开了,而今能陪在庄深身边,梁琰便觉得日子是偷来的,医生说庄深要恢复记忆很难,庄深神色失落,梁琰都看在眼里,他不知道该不该把旧事告诉他,有前车之鉴,他自然明白坦诚相待才是长久之道,但如何能既坦诚又不把人吓跑,他还得徐徐图之。

得寸才能进尺,他深谙此道。

春节过后,庄深已经从最开始的拘谨慢慢放松下来,晚饭后梁琰拉着他去小区旁的公园里走路,他抓着梁琰的胳膊,绕湖一圈,大冬天里走得满头是汗,但已经能偶尔脱离拐杖走个几步了,他心里是高兴的,大有健步如飞指日可待的错觉,只是走多了腿还是疼,梁琰数着步数不准他得意忘形,回头的路就背他走,每每庄深都觉得不好意思,梁琰就拣没人的小路走,灯光昏暗,公园林子里静悄悄的,庄深伏在他背上,觉得表哥真是个大好人!

“琰哥,你娶老婆了没有?”他忽然问起,笑笑的。

梁琰脚下一顿:“没。”

“奥。”

“怎么?”梁琰颠了下胳膊,把他往上驮一些,假意攀谈着:“你有?”

庄深把脑袋靠近,认真的问:“我有吗?”

梁琰这才记起他是失忆的,立刻无情道:“没有,你连喜欢的姑娘都没,也没姑娘喜欢你。”

庄深不说话了,梁琰这话说得好像他很差似的,他以前差不差他是不知道的,但现在他瘸了,眼睛也有一只半瞎了,一个男人身体这么不好,确实以后不会有姑娘喜欢他了。

梁琰察觉到他的失落,清了清嗓子:“你还年轻干什么?你急着娶媳妇吗?”

庄深脑袋蔫蔫的靠在梁琰肩上,沉默半晌才摇摇头,发丝蹭着梁琰耳廓,柔柔软软的刺得人心痒,梁琰微微弯起嘴角,幼稚的恶劣的暗自高兴着,大步往前。

第62章

带着庄深离开s城是梁琰一早就打算好的,早到二叔离世那会儿他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只是当日梁致难担大任,他绊住了脚,谁料半路杀出程韵来,才有了这场心惊胆战的离别。

他时常想,若不是庄深出了车祸住进医院,他恐怕再难寻到他了,寻到了,若庄深没失忆,多半也是破镜难圆,可他一看到庄深满身病痛,又觉得心疼,觉得自己实在无耻得很,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庆幸他受伤,辗转反侧,深夜失眠,起身去隔壁房间看庄深,月色皎洁,他睡得懵然不知,梁琰凝视着他熟悉的心动的面孔,靠近到呼吸相交的距离,最后却也只是像个和蔼的长辈那样摸了摸他柔软的发。

他真怕哪日克制不住自己,撕破这层兄友弟恭的皮。

梁琰走了,没有知会一声就这么离开了,庄深早起喊不到他,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纸,就写了一行字:“有事离开,去大娘家吃饭”,把庄深急得以后出了什么大事,可偏偏他们日日待在一起,庄深从来没问过梁琰电话号码,这下也联系不到人,他木头桩子似的在桌旁站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他其实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什么亲戚找上门都是骗人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好像他是只可以随意丢弃的流浪猫。

梁琰走后的一周,庄深睡觉总不安稳,梦里都是梁琰突然回来了喊他开门,好几次他来不及开门,梁琰就走了,把他急得瘸腿都好了,狂奔追去,惊醒过来便忿忿的拿叉子乱叉挂在阳台上的梁琰的外套,以此泄愤,并扬言要扔掉他所有的衣服,包括内裤。

h城民俗氛围浓厚,元宵节夜里,庄深靠在窗台边看不远处的公园里支起的一条花灯长龙,他想若是梁琰在,倒是可以借练习走路去看看花灯,可他一个人,就懒得去了,冷冷清清的心境与元宵佳节是不相宜的。

因此吃汤圆也无甚趣味,早早睡下了,这一觉睡得浑噩,意识仿佛飘浮于身躯之上,半梦本醒之间睁开眼睛,客厅有灯光照进来,他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耷拉上沉重的眼皮,隐约听见有水声,滚了滚眼珠还是让自己清醒过来,不是梦。

梁琰冲完澡一拉开门,就看见一个睡眼惺忪的人挡着道,当自己是树桩似的直挺挺的站着,两手垂在裤边,微微上拱的嘴唇看起来有几分怨气,睡得凌乱的额发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却大有今日不讨个说法誓不罢休的姿态。

梁琰身上带着潮shi的水汽,他比庄深略高一些,因靠得近的缘故要低头才能对上庄深的桃花眼,那颗眼尾的小痣像是淌下的一颗泪,猝不及防的从梁琰心上滑过。

“吵醒你了。”他说,用头顶飘散的水蒸汽一样若有似无的语气。

庄深眼波一动,委屈的劲儿便如同一根羽毛直往人心坎上撩拨去了,梁琰喉头一滚,方才洗澡的热意顿时从背部透了出来,心下暗叹真是要命,抱还是不抱,怎么才能抱得既亲近又不过分亲昵,庄深惯会给他出难题的。

于是他只搂了一下,快到还没沾染上互相的体温便立刻撒开了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睡觉去。”

庄深却因方才急促的拥抱没站稳,两手还抓着他的睡衣,没拄拐重心不稳,梁琰心烦意乱故意往前一步想催他回房,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梁琰便很不耐烦似的把他揽腰提了起来,利落的勾住腿直往他房里去,盖好被子离开,一气呵成。

庄深仰面朝上细细的呼出一口气,他的腰和腿弯上还残留着微微的痛觉,是梁琰大力抱他的痕迹,僵硬的躺着,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也许是成年男人被另一个成年男人横抱总归有些难为情的。

不多时,梁琰又进了他房间,颇为无奈:“你把我被褥都收起来了?”

庄深这才真正脸红起来,磕磕巴巴道:“我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不回来上哪去?”梁琰果断回客厅关灯,摸黑爬上了庄深的床,没脸没皮道:“喏,你干的好事,没办法了。

第63章

庄深睡的是主卧,床是两米的双人床,他平日独占这个床时睡得十分规矩,但也不知是怎么的,和梁琰一起睡,睡着睡着脑袋就搁人家肩膀上去了,按梁琰的话讲,是半夜三更他硬要往怀里拱,没法了,只得伸开手臂让他睡过来。

庄深怔愣了一会儿,他是还记得自己睡到人家怀里去的时候,还觉得特别舒服来着,睡得迷糊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禁心中纳罕原来自己有这样的怪癖,默默挪回自己的枕头上,他忘了梁琰,可他和梁琰曾经睡一张床睡了六七年,身体还记得。

把人家的胳膊当枕头压了一夜,真不好意思,他呐呐道:“琰哥,我我睡觉不老实。”

“没事。”梁琰立刻道,巴不得抱得再紧点。

他这次回h城已经做好了许多打算,头一件要紧事就是搬家,老房子里有许多家具设备都是旧物了,特别是庄深腿不好,卫生间却只能淋浴,其次水压不足,热水器只能在外机上调温度等等不便,更要紧的是这间屋子是肇事司机借给庄深居住的,到底是别人的家,一直住着也不是个事儿。

庄深倒有些不舍,梁琰知道缘故,让他去跟隔壁大娘道别,回来眼圈都红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梁琰收拾好东西后蹲下看他,他就把脸撇到一边,还默默吸溜了下鼻涕,梁琰看得发笑,说咱们就在h城,离这里也不远,你想回来看大娘很方便。

庄深还以为梁琰要带他回老家南方c城去呢,这会儿说就在h城,瞪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解,搬哪里去,不是说来h城出差的吗?他伤心既要和大娘道别,回了c城,表哥还在h城也见不着面,他统共就认识这两个人,一下子都见不着了梁琰就开始胡掰说要在这里待一两年,看中了h城房价有升值空间,就买个当做投资,庄深想起他见面就给的大红包,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响起了h城公交车小电视上常常打的相亲广告: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买房买车,家底丰厚。

梁琰拍拍他白净的脸:“发什么愣,这下可以走了吧?”

“嗯。”庄深揩了眼泪,腼腆的笑笑。

“你在这坐一下,我先把行李弄下去再来带你。”

“我可以自己下楼。”

“行吗?”

“行。”

h城置办的房子在新小区,上下楼有电梯,方便庄深的腿,照梁琰看来房子不算大,和旧日他们住的s城别墅没得比,因庄深曾经讲过不喜欢住太大的房子,空落落的,梁琰都还记得,如今只要他高兴,遂着他的愿来,果然庄深住进新家好奇的各处看了看,没什么不适应的。

搬完家梁琰仔细和他解释了为什么不辞而别,当然,没把s城的事一股脑说给他,半真半假的编造着,庄深听得尤为认真。日子一天天过去,梁琰一面忙着s城一些未办好的手续,一面照顾庄深。只是相处得越久,庄深对从前的事就越好奇,现在的他是无忧无虑的,他便以为一直都是如此,每每问起,梁琰能答的便答,不能答的都用医生搪塞过去,叫他先不要想那么多。

直到庄深问起父母,垂着眼睫故作轻松的笑说爸妈都不来看他,也从来不打电话给他,一定很忙吧?梁琰沉默了片刻,将他拉到身边坐好,问他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过去。

庄深不假思索的点头,他当然想,有谁会甘愿做一个浮萍。

“如果过去的事会让你很痛苦,你还想知道吗?”

庄深一时答不上来,出车祸时假身份证的事他曾经怀疑自己是个无恶不赦的逃犯,是梁琰的出现,让他对过去有了憧憬,可是现在梁琰说他失去的记忆是痛苦的,如果他的过去有梁琰这个照顾得他无微不至的表哥在,依然很痛苦

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猜测,自己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很坏吗?”他问。

“不不,”梁琰知道他想歪了,抓过他发凉的手,见他苦着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托起他发白的面颊:“你很好,是发生的一些事”

“那我爸妈呢,他们还好吗?”庄深咬了咬唇,一鼓作气的问。

梁琰哑然,庄深乌亮的眼珠清澈的照出他的模样,当有人无比信任的注视着你,特别是这个人乃是心中珍而重之的一个人,那么说任何一句谎话都是伤人亦伤已。

电视屏幕上广告演过了两三条,梁琰猛然将他拉进怀里,紧紧的摁着,紧到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害怕:“去世了。”顿了一秒又续道:“你还有我,以后我照顾你。”

第64章

以后怎样,庄深是没什么考虑的,他打小如此,对着闪满了雪花的电视机,听他当妓`女的妈和嫖`客嬉笑怒骂,说不如早死早超生,活着也是受罪。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假如一个人活着太累,又无牵挂,不如一死倒洒脱。他妈当年没舍得下他,带着他一起活得像y沟里的蛆虫,后来被车撞死,大约是天可怜见的,给她一个解脱。至于他自己,活了这二十几年,糊涂得厉害,被人骗到逃命的地步,临死却还想着那个人。

于是上天又来怜悯世人,只是没把他撞死让他一了百了,他只能选择全都忘记,忘了那个人的好,也忘了他的坏。

梁琰说以后会照顾他,说得笃定,他其实不信,表哥怎么能照顾表弟一辈子?这超出了表兄弟的情谊范围,况且他想,等这一两年过去,梁琰跟随工作调动去了别的城市,不可能还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将来结婚成家就更不能带着他了,因此他觉得这是哄他的。

但他不说,有一日好过便好过一日,将来如何,表哥如何,他没什么资格去要求。

入春后乍暖还寒,夜里蹬掉了被子发起烧来,他不肯去打针,吃了退烧药睡得昏沉,出着满身的虚汗,又梦见了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他的梦没有明确的时间线,多数是蒙太奇式断断续续的画面,大约是因为前几日梁琰带他买了画笔板子,他很有兴趣,这日做的梦里便也有画笔板子,还有一个巨大的白色画室,挂了满墙的颜料,桌上画笔cha得如同树林一般。

如此优雅的梦境,却是个不折不扣俗不可耐的春`梦。

他躺在桌子上,高高的分架着腿,那个男人一改往日温和得宜的距离,压在他身上强迫与他交换着体温,shi热的快感侵体而入,从腹部循着麻痒的经络快速流窜到四肢百骸,他渐渐叫出声来,声音甜腻又陌生,那人笑了笑,粗重的鼻音充满了侵略和戏谑,这太臊人了,他憋住自己的叫声,那人就进出越发蛮狠,好似不把他弄哭就不罢休似的,腰肢扭动得发酸,两条软白的腿也发抖起来,热意淹得他濒临窒息,他本能的想退,手掌挥动间按进了颜料盘子里,shi漉漉的黏糊糊的颜料,一不小心就把台面抓得像副印象派的画,猛然间,他哭叫一声扬起了脖颈。

“深深!”

“啊”在梦与现实交界的刹那间,男人模糊的面庞棱角清晰了起来,他惊得睁开眼,眼底虚无的人像残影与此刻表哥的脸契合在一起。

“做噩梦了?”梁琰俯身盯着他。

庄深满头大汗,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小心的憋在胸腔里,他轻轻的闭起左眼,用自己视力衰弱的右眼去看梁琰。

没错,他抖着唇,梦里的人就是梁琰。

第65章

庄深惶惶的,不知该如何应对梦中荒唐事,梁琰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手伸过去想试他的额头温度,谁知庄深紧张的撇过脑袋,乌溜溜含着水汽的眼珠不知所措的躲闪着,梁琰见他排斥,只得尴尬的先收回手,心道或许是自己作为一个表哥,举止表现得太亲昵了,到底庄深已经是个成年人,不再像十八九岁初见时候是个孩子,会事事都听从他的安排。只是此番波折后他已尽力克制自己的控制欲,可对着庄深,他很难做到不去过问。

庄深两手拉紧着被子,下`身黏糊糊的,他脸皮薄,晓得是梦遗了,哪里好意思让梁琰知道,何况梦里还是那么个羞耻的场面,僵了半晌,咳了两声,哑着嗓子小声道:“琰哥,我没事,你去睡吧。”

梁琰点点头:“给你倒杯水。”

庄深摇头:“不,不喝。”

“把灯开着吧,刚做了噩梦。”

“不用”庄深臊得把脸藏了一半在被子里。

“出了这么多汗,我去弄个热毛巾给你擦擦?”

庄深猛地一下把被子拉过头顶,遮住了脸,嗓音哑哑的细细的,带着嗡嗡的鼻音,半分像撒脾气半分像撒娇,拖长了尾音表达自己的抗拒:“不要——”

梁琰无话,庄深都已经排斥得这么明显了,他也不好自讨没趣,掖了掖被角就起身去关灯,正要离开`房间,只听庄深忽然喊他。

“琰哥!”

梁琰转过头去,客厅的光束微弱的照着庄深的面孔,莹莹如玉。

“嗯?”

庄深抬起的头落回枕头上,柔软的发丝盖着薄薄的耳廓,目光纯净而依赖,一如当年:“晚安。”

梁琰恨不能去亲一亲他,可如今只能憋出一个慈祥的笑容,转身离开,独卧独眠。他自小在梁家见惯了‘体面人’的尔虞我诈,虚情假意,像庄深这样从小受尽磨难仍旧心无城府,肯把真心捧出来的人,如何能叫他不心动。

庄深藏在被子里藏了良久,直到隔壁没什么动静了,才轻手轻脚的找了条内裤去厕所换了,这件事令他十分苦恼,甚至怀疑是自己车祸撞伤了脑袋,才会发神经意 y自己的表哥,可梦里那些事太过真实了,他有时发呆,会想丢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梁琰真的只是表哥吗?为什么自己会用一张假身份证从南方跑来北方?

他越着急去回忆,就越想不起来,一烦躁脑袋就会疼,近日茶饭不思,和梁琰相处也总是觉得不自在,这日梁琰出门办事,他起床后一个人在家,没胃口吃午饭,一直趴在桌上勾线稿,画到下午三点才放下铅笔动了动发酸的脖子,灌了一口凉白开,猛一起身,胃就疼得抽抽了起来,霎时间冷汗沁出额头,是疼得腰也直不起了。

梁琰约了人谈投资的事,接到庄深打来的电话,一开口就是半死不活的语气,把他吓了一跳,事儿也不谈了,急匆匆就往家赶,一路没准庄深挂断电话,隔一两分钟就喊他一次,生怕他疼昏过去,他喊“深深”,“庄深”,庄深哼哼唧唧的答应着,有气无力的,车开进小区,喊了好几声电话那头都没人答应,梁琰急了,口不择言喊了“宝贝”。

他经历过梁家三任家主的胃癌离世,对庄深的胃总是格外注意,从前在s城,每隔半年就有医院打来电话,提醒他预约过的体检时间到了,庄深的胃生来比不得正常人健康,偏偏又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梁琰一进门,见桌上饭菜没动,隐隐便有了火气。

哪知一进卧室,只见庄深坐在床边,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撑在床上,低着头,额发都被汗浸shi了,梁琰走近,他才迟迟的抬起头来,疼得实在厉害,连眼泪都出来了,发红的眼珠上蓄着一层水膜,面色却是毫无血色的煞白。

“怎么又不吃饭?你就这么不要好,”梁琰眉心皱得死紧,拿过衣架上的外套往他身上套:“知道自己胃不好,还不”

“我不知道啊,我不记得了,”庄深打断他的话,自己这么疼还要被骂,着实委屈,控制不住哭了起来:“你到底是谁啊?你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不公平。”

梁琰被他孩子气的哭闹弄得一愣,心道话说太重了吗?怎么给惹哭了,还哭得这么惨,忙忙的去揩他滑到下巴的眼泪,活了快三十年竟然猝不及防的体会到心虚的感觉:“好了好了,不是要怪你”

庄深一面伸着胳膊穿外套,一面不依不饶的发着脾气,也许是生病了情绪格外激动,胆子也大了起来,举起手机直接怼到梁琰脸上:“你刚刚喊我什么?”

梁琰此刻哪有心思去想方才喊了什么?拉住他两条胳膊一用力就把他背了起来:“别闹,先去医院。”

庄深趴在他肩上搂紧了脖子,凄凄惨惨的吸着鼻涕,还好这时候电梯里没人,不然也太丢脸了。他心里想着梁琰敢喊不敢认,什么“宝贝”啊?这绝不是表哥喊表弟的称呼,绝不是!

拉去医院好一通折腾,忙到深夜才挂完水,本要在医院过夜的,可庄深坚持要回家,站在病房门口摆着一张病态苍白的小脸,倔得像头驴,梁琰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医院的气味儿,也拿他没办法,询问过医生后就先带他回家去,明日再起早去做检查。

回家洗完澡已到凌晨,梁琰刚躺下没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哒哒的从隔壁房间传来,又转进他的房间,黑灯瞎火的,庄深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到他床边,只穿着单薄的棉质睡衣,跟个怨鬼似的幽幽的吐出一个字:“冷。”

第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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