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畅探究的目光逡巡着。
入室偷窃的案件一般是派出所接手,除非情节恶劣的才会惊动刑警队的人。
而眼下,恶不至此。
但一直到被带走问话,他也没瞧出来点什么。
又过了会,其他人也被带到隔壁去做笔录,房间里一下只剩江衍和楚倾。
暮色渐起,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把墙边那束被晒蔫的蔷薇染上瑰艳的红。
花瓣摇摇欲坠,有几片已经掉在桌上,无人问津。
有风乍起,把花瓣吹落楚倾脚边,他俯身捡起,没犹豫地扔进垃圾桶,然后他听见江衍叫他的名字,嗓音不咸不淡。
楚倾缓缓抬眸。
江衍动作熟练地把提取到的指纹放入物证袋,拉上密封条,才不急不缓地走到楚倾对面,坐下。
我想我们之前应该打过交道。江衍微沉开口,在电话里。
楚倾挑眉,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明说。
江衍往后一靠,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薄荷糖,慢条斯理地剥了糖纸扔进嘴里,笑得有点闷,她没安全感,朋友又少,所以能让她放下所有防备的人,不难猜。
楚倾一怔,没说话。
江衍咬碎嘴里那颗沁凉的糖,重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倾,问:你来这里,是因为南瓷吧?
楚倾没否认地点头。
南瓷很爱你,所以如果你给不了她想要的,就别去招惹她,知道吗?
楚倾低垂着头,眸里的光慢慢不聚焦。
江衍也没逼他,换了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那楚先生,现在请你跟我去做个笔录。
等离开孤儿院,落日在收拢最后一缕残光,华灯初上。
碰上晚高峰,开一米踩两刹车,红色车尾灯连成线,给袁畅心里又添了把烦闷的火。
两分钟前,公关部的人发消息给他,表示南弘烨那边不愿意配合。
袁畅眉头皱成川字,一脸愁容。
若要彻底搅碎知三当三的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澄清南瓷和南弘烨的关系。
可因为牵扯到南家这样的资本,他不可能一意孤行,说风就是雨。
又是一个急刹车,袁畅险些对司机发火,却被南瓷突如其来的电话堪堪止住。
屏幕上的来电备注在跳动,一下又一下。
袁畅连忙接通,触到楚倾压抑的目光,心领神会地按了免提。
南瓷清冷的声音很快从那头传来,听不出情绪:袁哥,你用不着通知南弘烨了,我家有DNA报告,他们不想认,也得认。
袁畅一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南弘烨?
南瓷在那头笑,猜的。
袁畅眉头快拧成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南瓷没再笑,想起十分钟前的那通电话,冷嗤一声:他老婆给我打电话了。
王倩薇尖细的嗓音仿佛还在耳畔,讥讽的腔调明显,让她彻底断了认祖归宗的念头。
南瓷刚结束训练,明明身上还燥着热,声音却如坠冰窖,在碎冰渣子里带着点笑,像在笑王倩薇的愚蠢,王倩薇,你在怕什么?
王倩薇突然一噎,在那边噤了声。
怕我和你争财产?怕我让别人知道你的难堪?南瓷将喝完的塑料瓶捏瘪,掷进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笑道:王倩薇,你以为我还是那个随便你骂的小女孩吗?你骂我野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样一天?
明明是八月的天,王倩薇颈间莫名起了层冷汗。
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南弘烨不知情吧?
王倩薇没吭声,算是默认。
除非我死,不然你永远不可能抹杀掉我的存在,所以我奉劝你,不如接受。
第66章
月上枝头的时候, 两人才到南瓷家门口。
走廊的感应灯好像坏了,只有安全通道的微光透进来,明明灭灭, 将袁畅佝着背的身影笼在里面。
又是一声响亮的密码错误。
袁畅无语地站起身,发泄般地拧了拧门把。
当初南瓷被恐吓,他考虑到南瓷的安全, 执意找人换成了眼前的智能门锁。
结果现在进不去。
楚倾见状,淡笑一声走上前, 伸出骨节修长的右手按下几个数字。
1224。
门锁咔嗒一声打开。
袁畅刚想打电话给南瓷,闻声惊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粘在楚倾身上。
楚倾开了灯,转头看见袁畅还站在门外, 五官皱在一起,表情看着滑稽怪异, 他觉得好笑,问:你不进来吗?
那口吻, 莫名染着男主人的姿态。
袁畅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抬脚进去,伸手把门带上。
公寓里冷冷清清,头顶的白炽灯照下来, 没有暖调, 干净得快要找不出一个人生活的痕迹,除了隐在黑暗里的墙面柜。
袁畅没乱动她的东西,只是面朝楚倾, 怒其不争地叹一声:你真是害人不浅。
楚倾垂下眼睫, 唇角勾起一抹极小的弧度。
然后袁畅话锋一转, 像个即将慷慨赴死的战士,话里带着坦然,楚倾,如果哪天你们决定在一起了,早点告诉我。
他已经可以预料那一天的腥风血雨。
楚倾闻言愣了一下,唇角的笑一点点消失。
原来所有人都这样以为。
以为只要他说一句喜欢,南瓷就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袁畅见楚倾失神,像是见着稀罕玩意般,凑到他面前,片刻后憋出一句:你不会不行吧?
楚倾没再搭理他,转身朝南瓷房间走去。
袁畅得了个乐子,麻利地跟上去,但到底没忘正事,弯腰翻找着。
按照南瓷的描述,那份邱玉珍为了领她进门的DNA报告就放在她的床头柜里。
南瓷没有小女生爱乱堆东西的毛病,床头柜里空空荡荡,零星散着几个头绳。
因此靠里的一个白色药瓶就显得格外突兀。
袁畅被好奇心驱使着伸手去拿出来。
他放到台灯下看,瓶身上的字被磨得有点糊,却依稀能辨认出药名
帕罗西汀。
楚倾抬眼就见袁畅整个人如遭雷劈,僵硬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绕过来,怎么了?
袁畅迟钝地缓过神,把药瓶递到楚倾眼前,艰难地咽了口水,这是治疗抑郁症的药吧?
楚倾捏着药瓶,指骨收紧,静默半晌后给了肯定的答复:是,南瓷有抑郁症。
顿了顿,还补了一句:六年了。
袁畅听出他笃定的语气,皱眉反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三个月前南瓷在H市进过医院,那次知道的。
他一点也不愿回想那天。
临近深夜他给南瓷打电话,却没等来南瓷娇柔的声音,接线的是一道极其冰冷的女声,告知他机主正在抢救,还没脱离生命危险,情况不乐观。
也是那一刻,彻底的心慌让楚倾意识到他或许已经动了心,在不知道哪个瞬间。
这个圈子纷繁复杂,人心隔肚皮,他见了太多拙劣又虚假的感情,只有她带着满身赤诚,走到他面前,热烈地告诉他
爱你啊。
袁畅的眼皮又是一抖,拳头慢慢攥起,她出什么事了?
急性胃出血。
袁畅心里五味杂陈,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震惊,她和我说只是低血糖,从来没说过这么严重。
房间里有长达五分钟的沉默,两人各怀心思。
直到袁畅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那头在快要挂断的时候被接起,南瓷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是找不到吗?应该就在左边
南瓷。袁畅握着手机,抬头能看到窗外惨淡的星光,他出声打断南瓷的话:你告诉我,抽烟是不是因为抑郁症?
南瓷闻言一愣。
脑子宕机几秒反应过来,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药她早就不吃了,一直放在床头柜里,没去碰,也忘了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