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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主推心置腹,说私酒和私盐都是和朝廷对着干的生意,赚得再多,到底是赔命的买卖,如今停了私酒,可松了朝廷和织造署的警戒,一来,各退一步,二来,这确实不是长久之计,风满楼若真要做大做强,还是得走光明正大的道。可私盐却还不能停,这是过去谢老楼主为风满楼积下的德,不为财,为的是造福穷人、积攒风满楼在民间的名望,只是,今后万万要更加小心……
几个老人心中称奇,一时不知这是谢老楼主过去对她的栽培,还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无论如何,这样的城府和格局,可不比那草包元爷强上百倍?
最后,新主终于给他们吃下了定心丸,说各位都是风满楼里的老人了,决策虽是她做的,可往后的辛苦恐怕还得靠大家一起担……
话既已至此,几人互相眼对眼地瞧了瞧,便默契地跪下领命,这第二次跪她,跪的是心服口服。
那几位走后,一旁斟茶的红姑笑道:“我竟不知,风满楼过去贩私盐,还有这样的考量,有了您这番话,想必这几位日后再不会有疑心。”
七宝接过热茶,水汽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想起在岭南时的光景。那时,黄老头关于私盐的一番说辞,竟在今日起了作用。这样的机密,若不是周允点头,她又怎能听到?无论如何,他为她铺尽了路。
红姑瞧七宝举着杯盏,也不喝,水汽氤氲进了她眼里,楚楚动人,心里忖度几分,便试探道:“楼主,今早,左执事又来了……”
七宝敛了心绪,再喝,茶已凉了。
红姑继续道:“还是按您的吩咐,风满楼的小厮们已请回了,只是,这一月以来,左执事也来了有五次,风满楼次次拒绝接待……”
七宝放了茶盏,往窗台走去。
红姑止了言语。
午后,宁湖面结了层薄冰,岸边有得闲的人,在冰面上凿了窟窿,钓着鱼。
七宝轻轻一笑,讥道:“他这阵子倒是闲,没事儿,昨儿不是曹评的尾七么?往后,他便不是左执事,而是左织造了,日理万机的,烦不着我们多久了。”
红姑问:“姑娘,曹织造不过半月便郁郁而终,您那日去织造署,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宁湖岸边垂钓的人,似乎钓上了鱼,正激动地收杆。
七宝想起那日。
织造衙门,议事堂。
门扉紧闭,四壁无灯,日光从上方的一扇天窗透过积垢的明瓦泻下来,搅起翻飞的烟尘。
四角飞檐的翘头案前,曹评一身绯服,脸上喜怒难辨,两把须子堪堪坠着,分毫不动,良久,他才咂了咂案上供奉的青釉茶碗,咂声很轻,却格外清楚,似乎那茶的味道有什么不对。
茶碗在案上扣了一响,茶碗边,是一块碎了一角的玉佩。
“看来,左誉死得不冤,我们都小看了你。”曹评将那玉佩打量许久,才终于笑了笑,似赞赏,又似不屑,“不错,秋娘是我过去安插在宫里的耳目,可你真以为,就凭这块玉佩,皇上便能治我死罪?”
原来四喜娘亲唤做秋娘?七宝微笑道:“曹织造说笑了,我今天来,为的不是拉您下马,而是替我们女人喊冤罢了。”
“冤?你一个细作,叛变不说,如今还设计害死了旧主,有什么可冤?”
“左老可不是我的旧主,我在风满楼做事,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这是其一。其二,秋娘若不叫冤,什么叫冤?她已为你瞎了眼睛,死了儿子,最后,却连一条残命都留不得么?”
“哈哈,你知道了……”曹评干笑了两声,眼神突变,凌厉道:“既为死士,便是如此。”
“看来曹织造真是高处待得久了,只会以主仆之事待人了。想来,这也是秋娘没有将事实告诉你的原因,若你真知道了她那儿子其实是你的,只怕当日别说出宫,一尸两命都不在话下。”
曹评大惊,“你说什么?”
“我说,四喜确实长得更像他母亲,可是,您怕是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他,哪怕一次吧?”
曹评此刻那双小眼睛里盛满了震荡,身子虽不动,花白的胡须却不可遏制地颤了起来。
七宝又直视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他有一双和你如出一辙的三角眼,只不过,你眼里尽是权力和算计,而他只有赤诚和对母亲的孝心。”
“你是说,四喜,是我的,我的……”
“你的儿子,你和秋娘的儿子。”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曹织造的声音从震惊变为愤怒,最后渐渐低了下去,成了喃喃自语。
七宝心中并无快慰,只剩悲哀,“反正人都死了,您怎么想,自然也不重要了。”说罢,她欠了个身,便欲离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