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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的娘亲。
她得去救她。
起来,起来啊。你侥幸活了,你得去救她。
七宝哆嗦着,终于将自己从地上拖了起来。
等她赶到四喜家中,已是亥时。
本是个很静谧的夏夜,夜空中点着几颗星,晚风习习。
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本是个很静谧的夏夜,四喜或许还在忙活,思索着明日要出些什么新鲜的花样。
夜空中点着几颗星,风满楼这会儿也不忙,她可以和阿香看一会星星,喝点小酒,晚风习习。
很静谧的一个夏夜。
屋里黑灯瞎火的,只一扇窗送进来一些月光。
四喜娘亲直直地躺在榻上,眼半睁着,眼珠子却一动不动。
来晚了?来晚了……七宝徒然地倚在门框上,腿还是软的,就这么缓缓滑落着。
“四喜?”榻上的人听到动静,轻轻唤道。
七宝一惊,旋即想起来她是瞎的,一时喜,一时悲,竟不知该不该开口应答。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娘都要睡着了……”榻上的人似在梦呓,并不起身,只静静地躺着。
七宝的泪滚了下来,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少顷,四喜娘亲轻轻一叹:“不是四喜……你是谁?四喜呢?”
四下无声。
四喜娘亲却突然道:“七宝姑娘?是你么?”
“是我……”
“哦,是你……你坐,你坐。这屋里很黑吧?案上有蜡烛,你点上……”
七宝强忍着悲痛,不知怎么,竟道:“没事,我,我就是来跟您说一声,四喜叫我拉去风满楼吃酒了,今儿我们都不忙,我们吃酒呢,他,他吃醉了,今夜就让他宿在我那儿吧……”
“哦,这个臭小子,惯会麻烦别人的……”
“不,不麻烦,他可讨人喜欢了,风满楼的姑娘们缠着他,都爱逗他玩儿呢……”
“哎,他没这个福分喽,傻小子一个,娶不到媳妇的,又是这种身世,谁敢要他……”
“怎,怎么会呢,您记得吧,我身边的阿香?阿香,就很喜欢他,他们,他们准能成……”她流着泪,说着一些自己都不信的诨话。
又过了一会儿,七宝以为她睡着了。
“七宝姑娘……”四喜娘亲却又唤道。
“我在……”
“你来,你过来……”
七宝复拖着身体过去,却不敢靠得太近,恐叫她察觉她在哭。
四喜娘亲从怀里掏出一块碎了一角的玉佩,往半空中胡乱地递着,“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么些年,多谢姑娘照顾我家四喜了……”
“不,不,是你们照顾我……”七宝强忍着泪,不肯收。
“拿着,姑娘聪明,日后,定能用得上……莫要像我一样,到头来,还是这样一个下场……”
七宝心如刀割,还未觉察出她话里的深意,四喜娘亲却又道:“哎,姑娘,你听,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你去,你帮我个忙,我日里晒的衣服,还挂在院里,你帮我,帮我收进来……”
七宝泪眼婆娑,生怕自己忍不住哽咽出声,便快快地出了屋子,在院里悄悄地哭了半晌,这才去收衣服。
却只有几根竹竿寂静地挂在空中。
七宝又是一惊,忙回到屋内。
“四喜娘亲?”
榻上的人直直地躺着,一动不动的眼睛映着窗外的月光。
七宝颤抖着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她死了。
借着淡淡的月光,她这才看见,案上放着一瓶已空了的鸩毒。
原来,四喜娘亲早已知晓,自己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这鸩酒是谢春熙送来的?还是织造署送来的?她不知道。然也不重要了。人已死了,全都死了。
七宝便又在死人身边躺了一晚上。
阿香叽叽喳喳地陪着她。
一会儿是在风满楼里,她圆嘟嘟的小嘴急急地嘬着茶水,一见着她的姑娘,便喜笑颜开的,茶水还没咽下去呢就唤“姑娘”,把自己呛得半死不活的……
一会儿是在谢宅,谢春熙得了“红粉骷髅”,欢喜地走了,她却还煞白着脸,为七宝撑着伞,哽咽道:“姑娘,阿香伺候您洗个澡吧,姑娘的衣服都湿了,不要着凉了……”
一会儿是在马车上,周允说这两年风满楼的账目上,老金是做了些手脚,可背后真正跟织造署通气儿的也未必是他,你家小姐太恣意妄为了……冷不丁的,七宝突然说了一句是我,叫她倒吸了一口气,圆润的脸霎时又是一白,直到七宝又说老金是我杀的,不关小姐的事,她这才又缓过来……
一会儿,她腆着脸,说姑娘,你不知,这几日,小姐总要我和知书她们几个和她一起琢磨那些个言情故事……一会儿,她一面憋着笑,一面暗暗地提醒七宝,说姑娘,你这么认真,说出来的却是这种话,真叫阿香心服口服呀,不知道的,准以为姑娘早早就出阁了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