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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的是,牧山这瞬间,近乎感到“失而复得”。
“东西多吗?我帮你拿。”牧山的语气说不上是虚惊后的珍惜,还是真有几分温柔,“我的车在前面,我……送你去学校。”
不想听到推辞,也不想显得刻意,牧山补充:“郑校长拜托我的。”
乐柠意外一愣,而后开开心心:“嗯!”
乐柠转身跑走,去拿行李,跑到一半又急吼吼地脚刹制动,回头严肃提醒“脚崴了”的牧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牧山:“……”
乐柠背着包,和仍在帮忙的村民打完招呼,一路小跑回牧山身边,发梢悠悠荡荡的。他东西很少,书包虽然塞得鼓鼓囊囊,但除此之外只有个手提塑料口袋,连像样行李箱都没有。
牧山替他拿包,他还推拒:“我自己拿。看您很累的样子,我们慢慢走吧。”
牧山板着脸,感觉自己被小觑:“我是崴脚,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说着就单肩背上乐柠的书包,大小比乐柠背着更合适——牧山刹那想到,这……是他找人寄给乐柠的书包?
乐柠被“抢”了行李,不敢怒也不敢言,惴惴伸出手。
牧山心里正微妙,瞥过乐柠的手,不明意图:“干什么?”
“您脚崴了还帮我背包,”乐柠坚持说,“我还是得扶您,这截路陡不好走。”
牧山一哑,讪讪把手递出去。
乐柠的手干燥,摸起来甚至粗糙,但骨架子不大,真要论起来,估计也不太能支撑牧山的体格,直观看上去反而更像他被牧山牵住走路。
走着走着,乐柠晃晃牧山的手,示意牧山看山下林间小小的溪涧:“小牧先生您看下面那种水,虽然好像又细又小,但它和小瀑布不一样,它水黑,又湍急,要不了几分钟就会迅速变成小山洪。您以后见到这种水,千万别小看、别待在它下游,更别随意蹚过去,开车也不行!只要水深没过车子底盘,车身重量就压不到轮胎上,肯定得翻。”
牧山注意力全在乐柠晃动的手腕上,压根没看见乐柠说的水在哪儿。
他心不在焉想,他可以搂脖子搭肩膀……为什么要和乐柠牵着手?
乐柠其实紧张得不行。
他明明是想扶着牧山,或者撑着牧山走,但牧山可能崴脚不严重,行动并不缓慢,穿着西裤和考究的皮鞋……健步如飞的,握住他的手也沉稳有力。
比起他帮牧山的忙,更像是牧山留意牵着他、怕他走不好路。
他想说自己走惯了山路,但又舍不得拒绝这份陌生但温暖的好意,正好他眼尖看见山底下有条正在“壮大”的湍水,就刻意说了许多话缓解心中忐忑。
可牧山看上去听得不太认真,大概是觉得他有些聒噪吧。
乐柠又悻悻闭上嘴。
牧山扔下车独自往里走时,觉得走了很远很远,可现在和乐柠一起,哪怕假装崴脚走慢一点,竟然也很快就回到车边。
见乐柠张望,牧山抬起握着乐柠的手,往小坡上一指:“车停在那儿。”
乐柠胳膊猝不及防被抬了老高,呆呆哦了两声:“和上次开过来的不是一辆呢。”
牧山松手,并不告诉乐柠睡不着时可以数他的车催眠:“上车吧。”
乐柠磨磨蹭蹭,尴尬问:“车门怎么开呀……没有把手呢?”
牧山忘了这茬,张张嘴想口头指导,最后图省事,几步绕回副驾驶门边。
停车的小坡不靠山壁,但地方逼仄,只比车宽一点儿,边侧站两人显挤,乐柠下意识要让,人一歪差点踩滑,牧山眼疾手快把他拉到身边,空出车门前的位置。
牧山甄别乐柠是无心还是故意——刚才背两个孩子走烂泥路都如履平地,到他这儿怎么就站不稳了?
牧山贴着乐柠腰侧,伸手摁门上按键,鸥翼式车门像张翅一样打开。
乐柠怕撞上,赶紧退,后背一下撞进牧山怀里。
牧山顺其自然把人揽住:“它会识别障碍物,不会打到你。”
乐柠被漂亮的车门吸引住,好像没注意自己后背贴在牧山怀里,只顾小小“哇”了一声。
牧山莞尔,忽然对这辆余电够呛能跑回家的车子消解了一点怨气。
牧山回到驾驶座,乐柠还没上车,牧山催促:“还在干什么?喜欢这个车门也回去再看。”
乐柠不是这个意思:“我身上有点儿脏。”
牧山把他那件麻酱凤尾一样的西装外套扔去后座:“我也没干净到哪儿去。你刚才不是还拿手往我脸上糊吗,我的脸皮比不上车座的人造皮?”
“不是!比得上!”乐柠就没做过这种比较,眼睛都睁圆,立马钻进车,把书包和口袋挤放在两脚间,然后开始对着伸手够不到的、飞起来的车门犯难。
牧山俯身,替乐柠按了门框上亮着的按钮,看向乐柠近在咫尺的脸时,视线探究而促狭:“怎么回事,上次见面还挺聪明的。”
乐柠局促扯过安全带系好,耳朵红起来。
牧山退开,很淡一笑。
乐柠的小心思无伤大雅,他其实也不难包庇:“不是笑话你,是教你,下次再坐就会了。”
乐柠点点头,偷偷瞥牧山。
……还有下次。
是真好呀。
离开信号不好的路段,电话接二连三打进来,牧山用车载蓝牙外放接听。
校务和司机分别来电,一个问他是不是记成了九月一号开学,另一个问他乐柠怎么没到。
牧山把这俩人忘得一干二净,只好抽着嘴角道歉。
乐柠还偏着脑袋看他,求知欲和好奇心很重的样子,眼睛里依旧亮起小灯泡。
电话提示音再次响起,牧山决定不外放了,但没在车上找到耳机,就对乐柠说:“你帮我拿一下手机,在外套兜。”
“哦!”乐柠转身伸手去够后座上的衣服,短袖往上缩,露出比小胳膊更白嫩一点的大臂。
牧山瞥了一眼,挪开视线。
乐柠自己也打了不少报平安的电话,最后告知林喜:“幸好是小范围滑坡,我安全,让叔也别担心,马上到县里。”
牧山指尖点点方向盘,表情淡淡。
途径子阳县,乐柠提议:“两点多了,您饿不饿?要不要去喜苑儿吃点东西呀?”
牧山听乐柠语气熟稔自然,像回自己家,脸当场一黑。
他被这场虚惊掩盖住的火气又冒起来。
“不停了,急着找充电桩。”牧山随口搪塞,心想吃什么不行,非去喜苑。
乐柠心里遗憾,他什么时候才能给小牧先生煮上牛肉臊子面呢。
过服务区,牧山和乐柠凑合吃了点,主要是牧山凑合,没怎么动筷子,出神地看乐柠开心吃饭。
牧山上一次情绪大起大落,确实得追溯到父母去世的时候,九年来他精神状态都稳定得像只水豚,突然来这么一场虚惊,他掐掐鼻梁,觉得疲惫劲儿上来了,甚至这大半天都过得不太真实。
唯一有实感的是,乐柠有本事把他的沉疴撬起一角,唤起他平静心态之下的隐秘疼痛——也有办法把那一角重新压平压实,变作一处柔软的角落。
他还没重新考虑好该用什么态度和方式去对待乐柠。
但总之,他不能再放任不管。
第14章 “太直接了”
回到市里已经下午五点多。
汇入车流,牧山瞥过窗外鳞次栉比的楼宇和车水马龙的街道,才终于在熟悉的环境里真正踏实下来。他把乐柠带回他可以掌控的地盘,一路紧绷的神经松懈了,连开车姿势都变得懒洋洋的。
这种感觉让牧山想起回国的时候。海外的学校在偏僻乡村,周遭荒凉广阔,看得见漂亮日落,但看不见高楼,开车去繁华地段耗时长得他不耐烦,但辗转回国至少十多小时的航班他却不觉乏味。
他去过很多国家城市,适应能力当然不错,有人照顾时他心安理得,没人照顾时走不丢也饿不死,在挑三拣四的少爷小姐们当中,其实是比较不难伺候的,只是经常因为以自我感受为先,不太会为了别人的颜面而让步,才稍显冷淡刻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