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牧山只表示:“看你。”
至此,牧山知道乐柠苦尽甘来,理所应当该为他和乐柠这段说长不短的缘分画上句号,未来的路,乐柠怎么走,都和他无关。
李浩煜问:“怎么没挂,还有事儿?”
“……”牧山撑着下巴问,“你们学校几号开学?”
没过多久,郑如兰就将乐柠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照片发给牧山。
相片里,一只清瘦的手捏着通知书的一角,背景不是桌面,而是田埂和天空。
照片应该是乐柠发给郑如兰,郑如兰再转发给牧山的。
牧山几乎能想象到,乐柠开开心心去村上快件代收点取录取通知,又迫不及待在回家路上就拆开信封与人分享好消息的鲜活样子。
牧山说不上什么滋味,看着照片喃声:“以前连月考成绩单也要‘不辞辛劳’往我这儿寄,现在照片都不发了。”
牧山窝在沙发上闷了一会儿,给郑如兰回拨过去。
郑如兰把乐柠的报到日期、录取校区甚至军训时间都巨细无遗告知牧山,还提到乐柠因为节约开支,没有提前去旅游几天的想法,会等宿舍允许新生入住之后才出发。
牧山下意识想说提前过来玩两天也行,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结束通话前,郑如兰问:“小柠这是第一次去省会城市,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你陪他报个到?我怕他东西多,一个人顾不上。”
牧山张张嘴,又闭上,半晌才找理由说:“那几天也赶上中学开学,我估计要出席校董会,不太有空,我让司机接他吧。”
郑如兰不勉强:“好,好,只要有人陪他就好啊。”
是啊,牧山想,他又不能总陪着乐柠,也不应该。
转眼八月底。
牧山以前没发现自己说话灵验——他提前一周收到了校董会议以及开学典礼的邀请,出席时间碰巧就是乐柠从子阳村出发,来大学报到的这一天。
牧山对郑如兰说自己“不太有空”让司机去接乐柠时勉强算是果断,真收到出席邀请时,他又问人家负责通知的校务:“八月三十号开学典礼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不能九月一号开学?”
莫名其妙被为难一通的校务:“……九月一号礼拜天,不大合适呢牧董。”
三十号当天,牧山换了身正装,挑领带的时候,就又想起乐柠。
如果他收下礼物、默许乐柠的“依附”,那乐柠会做什么?会轻轻踮脚,手臂环过他脖颈,小心替他打好领带吗?
牧山:“……”
牧山把当下不太愉快的心情归咎于闪念想到的、乐柠做过的荒唐事,黑脸出门。
乐柠今天预计会坐早七点的班车,走山路从子阳村下来,到子阳县汽车站,差不多一个小时,再坐大巴车去市里,最后坐高铁前往牧山所在的省会城市,十二点左右抵达。
但即使乐柠不会到得太早、即使牧山自己需要八点半到校,牧山也还是没有让司机优先送他再去接乐柠,而是吩咐司机看着时间,直接去车站。
牧山自己开了车。
堵在早高峰的路上,窗外的绵绵细雨让他心烦。
车流好不容易向前涌动,李浩煜的电话突然打进来,牧山还没开口,李浩煜便急急问:“牧山,乐柠到了吗?”
李浩煜以往都以“那小孩儿”代指乐柠,第一次直呼其名,牧山微微皱眉,一看时间:“才八点多,他都还没到县上,怎……”
李浩煜抬高声音:“看新闻!子阳村那边下大雨!进县路段山体滑坡!你快打电话确认他安全……”
牧山脑子嗡一声,挂断和李浩煜的通话,顾不上其他,当即给乐柠打过去,可语音始终没有接通。
牧山联系不上人,砰地把手机扔进储物槽,手上温度迅速褪去,指尖都麻了。
鸣笛声中,牧山调转车头一路钻空别车,脑海中一片空白,驶向高速路口——
第12章 “伤者家属”
牧山的父母意外丧生于一场山体滑坡事故。
那年牧山高三,还是个成日喜欢以自我为中心的养尊处优小少爷。
他虽然会被安排一些普通人听了满头问号的课外学习,但得益于他所展露的天资,外公外婆发现他不至于长成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草包,就不再推荐他学不感兴趣的——比如礼仪和国画,纵容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一点马术和网球。
李浩煜没这么好运,给他当陪练之余还得上植物赏鉴哄亲爹开心,上得两眼一抹黑,学成归来仍然不认识小番茄和五彩椒。
其余时候,牧山基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随心所欲的清闲生活,连别人举家挂心的高考,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诸多选择中最平凡的一个。
他的人生拢共都数不出几件“燃眉之急”,事事皆有轻松乏味的最优解,以至于在他心里,成年这个生日已经能够算得上“头等重要的一天”。
牧山提前一周,打视频提醒远在子阳村的爸妈,但并不坦率:“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定好时间了吗?还记得下礼拜有个什么日子吧?”
信号不太好,爸妈笑话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故意说忘记了,逗他气急败坏挂了电话。
他与爸妈一起创造的、为数不多的回忆就截止在这里。
牧山后来才从各方得知一些细节,他生日那周,他这里只是阴雨不断,子阳那边却是连日暴雨,从村子到县上的班车安全起见停运,他爸妈是滞留到他生日前一天才见不下雨了,连忙自行驱车离开。
车虽开得谨慎慢速,但在没有铺设山体防护网的路段,山间土壤受连日降水渗透侵蚀而变软、失去支撑力,意外发生了小范围的山体滑坡。
山上轰隆作响,他们闻声不对,但为时已晚,泥沙俱下,前驱车在急加速时打滑侧翻,随落石土块一起被冲下山崖。
牧山的爸妈是为了赶“头等重要的一天”才如约出发——可牧山往后余生的每一个重要瞬间,他们都赶不到了。
牧山拒绝相信,感到愤怒:“我只是过个生日而已!这种天气他们根本不会赶路!他们那么多年从没着急回来!”
回应他的只有外婆的眼泪。
他茫然无措地回想,爸妈打电话说归期不定时,他语气冷淡吗?责怪他们了吗?发脾气了吗?
牧山的生日在爸妈去世的后一天。
但他是在一个月后的葬礼上才恍然“长大”的。
他站在两鬓发白的外公外婆身边,明明二老才是家中产业的掌舵者,并且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脊梁像两根定海针似的,可他仍然从宾客的眼神中读到了怜悯。
小少爷过得太顺,或许他年纪轻轻就懂“鸟为食亡”的社会规则、懂“无利不起早”的商场规则,却从不懂“世事无常”的人生规则。
人有通天权利、雄厚财力,也挡不住山间一场急雨。
牧山高考没有发挥出应有水准,他原本该是“考取国内名校但选择出国”的那一类,最后成了“没考好干脆出国”的那一类。
高中毕业,学校组织的成人礼活动由外公外婆陪伴参加,他即使发挥失常,也仍能跻身优秀毕业生的行列,可他还是感受到了老师同学没宣之于口的惋惜之情。
矛盾地,他的自尊心和自弃心一并疯长起来。
外公外婆从和蔼的“隔代亲”变成了严厉的引路人,没了爸妈两副羽翼的遮挡和撑顶,那些和家业相关的重担又要往牧山的肩膀上压。
牧山想,爸妈可以的躲的,他未必就不能躲吗?
他以学业为由在国外潇洒六年,唯一没躲的事,就是替他爸妈维系和子阳村小学的捐赠关系。
郑如兰对他的看顾与歉疚来源于此——
他对乐柠的上心与在意也大都来源于此。
牧山驱车在高速上疾驰,超速罚单是肯定要吃的。
他一路胡思乱想,明明自己就和“山”犯冲,还偏偏顶着这个字为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