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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捏在指尖仔细打量,心里却不禁疑惑,寺内多松柏,哪里来的这么多花瓣?
那吹叶声骤然消失,时聆四处张望着,终于在棵树上看见模糊的人影。
“大晚上的,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时聆仰头去瞧,就见季陈辞懒散地依在树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片叶子。
闻声他徐徐抬眼:“我这不是在帮你领悟么?”
“什么?”时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随手接住飞落的花瓣,唇角勾起极淡的笑:“昔日佛祖拈花,惟迦叶微笑。”
时聆看着满天废飞花,无奈道:“我又不是什么佛祖。”
季陈辞稍稍扬手,那花瓣便轻飘飘地落下,目光落在树下那略显稚嫩的脸庞,他淡声道:“我从不信神佛。”
除非神佛是你。
轻风吹走她手心的花瓣,时聆神情微怔:“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以前也不信的。
对她来说,神佛无用。
曾经她是法力高深的山鬼,就连天上的神仙都要避她三分。
可如今在这芸芸众生中,她只是个平凡无奇的普通人,没有法力傍身,也没有长久的寿命。
生老病死,饥渴寒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世间满是荆棘,连活着都是奢望。
而这时,神佛翩然而降,为他们指明生路,挡去灾厄。
此后,他们走投无路之时,便会将希望全部寄托于神佛身上。
“曾经的我法力无边,自然不屑这些。”时聆穿过飞花靠在树边,仰首与他对视,“可现在,我无力自保,也会祈求佛祖庇佑。”
或许对山鬼时聆来说,神佛是讨厌的家伙,但对这些黎民百姓来说,却是无边信仰。
“那你呢,会想像他们一样么?”季陈辞将树叶放在唇边也没吹,只垂眸问她,“高坐殿台,受万民拜谒。”
时聆却笑得明媚张扬:“我何须坐高台?若是信我,即便我身为鬼怪,也会有人为我建庙敬香。”
那笑容太过夺目,季陈辞心下微动,转眼错开她的视线,嗓音有些沙哑:“嗯。”
花落满地,时聆眼看着花瓣被吹出很远,忍不住问道:“你从哪弄的这些?”
他随口道:“外面捡的。”
时聆颇为怀疑:“才几个时辰,你能捡这么多?”
季陈辞甚是淡定:“嗯。”
的确是他捡的,只是捡了好些日子,刚好今日住持讲到佛祖拈花,他就顺势撒给她看了。
这些花瓣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也不知她喜不喜欢。
“好看么?”他故作镇定地问道,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时聆由衷感叹:“好看,我在魍离山都没见过这么多花。”
季陈辞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观南就站在长廊下,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们:“小十,你经抄完了?”
时聆顿时紧张起来:“还…还没……”
观南不疾不徐道:“师父让你先回去歇息,剩下的明天再抄。”
又看到满地的花瓣,他挑着眉问:“你们这是……出去偷花了?”
季陈辞面不改色:“隔壁吹进来的。”
观南神情复杂:“外面是深山。”
季陈辞:“……”
“行了。”观南也没多问,只是嘱咐道,“天色不早了,早些睡。”
说完他拢着外袍,打着呵欠离开。
待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季陈辞也向外走去,时聆叫住他:“诶,你去哪啊?”
他头也不回:“找笤帚,扫花。”
作者有话说:
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
第31章 摆摊
◎“他想让你悟的,并不是这个。”◎
“咚——”
低沉的钟声按时响起, 经久不息,时聆把头蒙在被子里,实在是不想动弹。
困啊!
屋外之人稍稍叩门, 季陈辞清润的嗓音传入:“该去诵经了。”
时聆揉了揉眼睛,顶着杂乱的头发起身:“知道了, 这就来。”
随手拿了条绸带将发束起, 时聆急匆匆地朝外走去,等她收拾好赶到大殿时,住持正好在分发今日要诵读的经书。
一只苍老的手出现在眼前, 手上拿着古旧泛黄的佛经,住持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十,这次可以照着念, 下次就要背出来了。”
时聆:“……”
她平时恣意惯了,哪里受过这种约束?时聆佛经接过,只见扉页上写着长长的经名,她忍住撕烂书的冲动。
她连个佛名都念不顺,更别说背出来了。
这不为难人吗!
时聆跪在蒲团上, 心中骂骂咧咧, 前面摆放着玄青木鱼, 她觉得有趣,便拿起木槌往上敲了一下。
“笃!”
突如其来的动静, 住持转着佛珠的手稍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小十。”
时聆默默地放下木槌。
住持捻着佛珠低声吟诵, 轻敲木鱼,发出清脆有序的声响, 沙弥们也在蒲团上念诵起来。
他们念得太快, 时聆半点也跟不上, 便随意发出些声音,躲在后面滥竽充数。
“小十,后面这段你来念。”住持轻声唤她,手下木鱼未停。
其他人的念诵声全都停下,纷纷将目光投向时聆,她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偷偷问季陈辞:“在哪?在哪?”
季陈辞瞟了眼她的佛经,小声提醒道:“后面四页,拈华品第二。”
时聆迅速翻到后面,结结巴巴地念了起来:“尔…尔时如来,坐此宝座,受此莲华,无说…无言,但拈莲华……”
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时聆柳眉微蹙,怎么还是“拈花一笑”?
又看了眼扉页,上面写着什么问佛诀疑经,并不是昨日讲的那本。
沉着缓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住持缓缓敲着木鱼,身形未动,只平静问她:“小十,你可悟?”
时聆生硬道:“此故意在从容平和的心境,在佛祖拈花而笑间顿悟禅理,以心传心。”
这是昨晚季陈辞跟她讲的,说要是师父问起,照着回答就是,但他讲了许多,她只记住这前面两句。
时聆心神不宁地绞着衣袖,心想着应该没说错吧?
木鱼声停止,殿内静了一瞬,住持轻叹着摇头:“小十,你还是没悟。”
时聆愣了片刻,继而向季陈辞投去愤怒的目光。
她说的并无问题,季陈辞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只能避开她的视线。
“今晚接着抄。”住持毫不留情,“我明天再问。”
“啊?”时聆忍不住哀叫。
住持一个眼神瞥了过来,时聆瞬间噤声。
观南于心不忍,便向住持求情道:“师父,小十他们等会还要跟弟子下山摆摊……是否容她休息一日?”
“回来再抄时间也是够的。”住持不容置喙地说道,“继续诵经。”
到底是哪里说错话了?
时聆想不明白,待诵经结束后,她叫住观,眼里带着些倔强:“师兄,我说得哪里不对?”
同一个问题,她怎能错两次!
观南垂眼不语,默了半晌才道:“如果是‘拈花一笑’,你并未说错什么,但师父却说你未曾了悟,那只说明——”
“他想让你悟的,并不是这个。”
听到这些,时聆怔在原地久久会不过神来,她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时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这个山鬼竟然能在佛殿前领悟佛法。
眼前是高大的金身佛像,时聆仰着头才能窥见其貌,依旧是慈祥悲悯的神情,低着眼俯瞰苍生。
昔日佛祖拈花,惟迦叶微笑。
这件事的表象下,究竟藏着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