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四月五日行至蓟县,曹睿匆匆接见并校阅了一番停在此处的一万七千步卒。
四月七日,继续出发东行,四月十七日下午方才到达右北平郡的土垠城。
临近傍晚,二十馀骑匆匆从西南方向到了土垠城外。
此时已经算是战时,任何进入城内的军队或者臣子,都必须得到中领军毌丘俭丶侍中徐庶丶前将军满宠这三人之一的允许。
负责城池防守的毌丘俭惊讶的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物:「辛公不是在泉州吗?如何轻身来了土垠城?」
辛毗翻身下马,凑到毌丘俭的耳边说道:「仲恭,我领后勤监督之事本不该来此。但眼下有一紧要之事需急禀陛下。」
「速带我去,莫要被他人看见行踪!」
毌丘俭心头警钟大作,本能的压低声音问道:「何事如此之急?辛公竟然这般急切?」
辛毗小声道:「洛阳与关西两件事情。我不能多言,该仲恭知道之时丶仲恭自会知道!」
毌丘俭应道:「辛公随我马后,其馀人等留在此处等候。」
「善!还请速行!」辛毗点头。
毌丘俭再不多言,翻身上马,将辛毗直直领入了皇帝所居的右北平太守府内。
曹睿正在与满宠丶司马懿二人共用晚膳,看到毌丘俭从堂外直直的领着辛毗进来,惊讶的放下了手中的木箸。
辛毗这时候应该在泉州统筹后勤物资的,如何到了土垠来?
定是有什麽要事,非辛毗本人来此不能阐明的要事!
可从毌丘俭的角度看来,皇帝倒像是在热情迎接辛毗一般。
「是辛卿啊!」曹睿放下木箸,起身后笑着说道:「朕与辛卿半年未见,莫非辛卿对朕思念,要亲身来见了吗?」
辛毗躬身一礼:「臣侍中辛毗拜见陛下!」
直起腰来后,辛毗左右看了眼司马懿与满宠,而后直言道:「臣从泉州来此,有两件要事要禀报陛下。」
曹睿都起身了,司马懿丶满宠二人也同时起身朝辛毗拱手示意。
曹睿笑道:「已经入夜,天大的事情又能如何?辛卿可曾用过晚饭?」
辛毗绷着脸,摇头道:「未曾用过,臣骑马三日急行四百里至此。」
「来人!」曹睿朝着门口侍立着的虎卫招呼道:「让人为辛侍中增宴一份!」
虎卫出门去寻军中太官,辛毗拱手欲言,脑子里却想着陛下方才说法,忍住不言。
曹睿问了几件后勤调度之事,辛毗也一一作答。
不多时虎卫将饭菜带上,辛毗谢恩后也不顾形状,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全程未发一言。
曹睿也只与司马懿丶满宠丶毌丘俭三人闲聊,并未发问。
辛毗从泉州来土垠,路上奔波三日,疲惫饥饿乃是常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辛毗咽下了最后一口饭食,又用热汤漱了漱口,将手中端着的陶碗放下,抹了抹嘴,而后起身走到了堂中。
见辛毗已经用过了餐,曹睿脸上的笑意随着辛毗走出的脚步,渐渐收敛不见。
「辛卿,到底出了何事?」
曹睿并没有半点躲着满宠丶司马懿丶毌丘俭三人的意思。无论何等军国大事,皇帝也总是要与人谈论谋画的,哪能一个人担下全部呢?
辛毗拱手一礼,肃容说道:「禀陛下,自二月下旬,关中丶河东三十日不雨。三月二十一日,钟太傅薨于洛阳。」
曹睿闻言倒吸了口冷气。
关中丶河东不下雨,锺繇薨逝,这两个坏消息还真说不好孰重孰轻。
在农业社会,风调雨顺是国家治理的最大前提,超出一切的前提。
历来大魏在关西征战,仰仗的就是河东丶平阳两郡提供的粮草后勤。当年曹操将杜畿放在河东太守的位子十馀年,就是为了让素有执政才能的杜畿保障后勤。
关中丶河东三十日不雨,基本代表着今年关西的粮草收成受到极大影响,军粮供给说不定都会困难。
再加上两年前又归化了这麽多羌人……
而当下冀州的粮食都向北供给大军征伐辽东所用,无力向河南各郡支援,粮草又是天下军事的根本。
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着实有些让曹睿难为。
而另一则消息,八旬老臣太傅锺繇的薨逝,对朝廷的影响也是极大的。
大魏三公为太尉华歆丶司徒陈群丶司空司马懿,而锺繇的太傅可以算得上属于『上公』之列了。
按理来说,锺繇去世,皇帝本人最好也是要亲往祭奠的。更别说,锺繇作为出身颍川的年高老臣,一直以他坚定支持皇帝的态度,震慑朝中更年轻些的士人们。
陈群丶司马懿……这些都算是锺繇的晚辈。曹睿即位之后的第一次走访,就是前往锺繇家中赠玉。
锺繇去世之后,天下士人又会如何呢?
两件大事直愣愣的砸到了曹睿面前,让曹睿一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司马懿素有急智,见到皇帝愣在原地丶并不言语,当即拱手高声说道:
「陛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现在退军,非但士气溃散,乌桓丶鲜卑丶匈奴各部也恐生异心!恐怕公孙渊就真在辽东割据成了。」
满宠听闻司马懿所言,也毫不犹豫的接话说道:「臣附议!此番征辽东不过动用两万中军骑兵,于天下军事并无大碍,万万不可撤兵!」
曹睿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看束手沉默站在堂中的辛毗,静静的挥手示意几人坐下。
紧接着又是沉默不语。
司马懿可以谋划丶满宠可以建议,可是天下之事说到底,都是要由自己这个大魏皇帝来决定的。
关中丶河东大旱,今年关西缺粮已成定局。蜀汉在太和三年北侵两次,按照这种频率,太和四年恐怕也是不会消停的。
而进攻辽东,就算公孙渊本人一击即溃,再回到洛阳恐怕也要年底或者明年年初了。
如果荆州再出事呢?扬州再出事呢?
撤军,当然是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可司马懿方才话中提到的诸事,也并非空穴来风!
不论英雄豪杰或者街头混混,人能聚众成事,靠的就是别人听你信你。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作为政治实体的国家,同样也面临着取信于人的问题。
皇帝都巡边幽并了,军队校阅过了,甚至都到了辽西郡的边上了。
这时候你说不打了,为了朝中安危回军,谁会相信?
草原上的胡人们是真会叛乱离心的。
如果公孙渊听闻此事,不仅气焰会进一步嚣张起来,内部的凝聚力也会再度提高,甚至某种程度上还会增加一些法理性。
若不能决,不如抽刀砍向乱麻,直指事情本源!
曹睿再不犹豫,沉声说道:「朕来幽州就是为了攻伐辽东的,岂能半途而废丶遗祸于将来!」
「若今年关中丶河东因旱情收成大减,朝廷应该如何应对?」
司马懿轻咳一声:「禀陛下,臣以为这不仅是粮草上的事情,更是一些制度上的问题。」
曹睿道:「司空说来!」
司马懿拱手:「即便关中大旱,三十日不雨水量锐减,总也不至于关中诸水都断流了的。」
「依旧会有些产量。」
「加上往年存粮,河南再稍微接济一些,整个关西的粮草应是能捱过去的。」
曹睿皱眉道:「与制度有什麽干系?」
司马懿道:「关西一共雍丶凉丶秦丶益四州。」
「张合在武都之粮丶郭淮在汉中之粮,素来都是由关中供应的。若关中乏粮,或可改为从陇右调集。」
「凉州路远无以供应,但本地之粮换成牲畜,倒也能接济一下陇右。」
「而且关中军队丶屯田丶羌人屯田众多,大将军府丶雍州刺史互不统属,军民难以协调之下,粮食供应将最为艰难。」
曹睿眨了眨眼,问道:「按照司空的意思,朝廷应该将关西粮草之事,选一个官署或者主体统管起来?」
「征粮丶配给丶调度,皆由一处负责?」
满宠在一旁插话道:「陛下,此事只能由驻在陈仓的大将军府来为!」
曹睿并不迟疑:「仲恭,来为朕拟诏!」
毌丘俭难得捡起了这个许久未做的工作,熟门熟路的找到笔墨纸砚,开始准备动笔。
曹睿沉声道:「诏大将军府统管关西四州粮草之事,各州刺史需鼎力协助,不得以任何方式推诿延误!」
说罢,曹睿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来,紧接着补上一句:「诏大将军府参军邓士载为关西四州督粮御史,协助大将军统管粮草之事!」
司马懿拱手说道:「陛下圣明!关西虽然大旱,调度从一,虽会过些苦日子,但忍一忍总会熬过去的。」
曹睿点头:「关西事做了分派,钟太傅薨逝朕当然也要表态。」
「如故司徒王景兴之例,诏散骑侍郎锺毓为天子使者,回返洛阳吊喑。命洛阳公卿大臣一齐为钟太傅发丧,不得缺少一人。」
「朕在土垠停留三日,素服为钟太傅遥设祭奠!」
堂中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应下。
曹睿看向毌丘俭,沉默几瞬后开口说道:「诏夏侯太初来幽州随军,增补为散骑侍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