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康盂树置若罔闻,直接下到了船舱里。
康盂树黑着脸说:在南苔就别胡闹了。
我不是胡闹,我就是想证明给你,也证明给我自己看,一成不变的世俗是可以被打破的!需要的只是勇气!
少年人随手取下衣架上的其中一件裙子,仿佛攥着一枚改革的旗帜。
然而,随着他取下衣服的动作,原本被衣架挡住的船身空了一块,露出了一截红色图案。
背对着的康嘉年未发觉,只是突然看到康盂树的神色变得怔然,这才转过头去看身后。
这个图案,原本沉船的壁身上好像是没有的吧?
康盂树忽然急速地大步过来,把衣架整个挪开,露出完整的船壁。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
那份快翻遍南苔都寻不到的,黎青梦留下的礼物
被挡住的船壁上,有一块小小的壁画。
画的是那只他们曾见过的,被误放进热带水族箱的红色金鱼。
它被复刻在这片拥挤的船舱里,逗留在一尾热带鱼身边。
【金鱼是怎么在这里生存下来的?】
【大概是它爱上这只热带鱼,所以舍不得走了。】
他们的对话言犹在耳。时隔多日,他呆呆地站在这幅隐蔽的壁画前,听到了她迟来的回音。
没错,是这样的。
我唯一不忍离开的原因,就是我爱你。
没能亲口说出来的告白,如同憋气的金鱼藏在这里。满藏着爱意的气泡咕噜咕噜地浮出平静水面,卷起滔天风波,将他瞬间淹没。
*
秋天第一片黄叶从枝头飘落时,黎青梦漫长了一整个春夏季的湿疹终于好了。
也许是京崎气候干燥的缘故,又大概是康盂树嘱咐她买的那管药膏果真有用。湿疹一片片结痂脱落,只剩下略深的块状阴影,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风起云涌的伤口。
这个伤口被同事看到,还疑惑地问她是不是某种胎记。
黎青梦哭笑不得地摇头说不是。是湿疹留下的色素沉积。
结果莫名其妙地,就以湿疹为这个开口,开始发散地聊着些有的没的。
同事叫段晓檬,比她小两岁,也是知名的美院毕业。她做这份工作只是刚毕业不知道做什么,听人家说做这行赚钱便也来分杯羹。
她说黎青梦看着外表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下班也一声不吭就走,从来不参加他们的活动,还以为是个怪胎。但在他们这个圈子,这种性格的也很常见。
结果聊完天后才发现,她其实根本没看上去那么不好接近。
因此这次聊天过后,段晓檬就会拉着她一块儿吃饭,一来二去逐渐熟稔,成了黎青梦回到京崎后交的第一个朋友。
十月末的时候,黎青梦得知段晓檬生日快到了,很费心地准备了一个礼物给她。
段晓檬惊喜不已,没想过会从她那里收到礼物,而且不是随便敷衍的那种礼物,也不昂贵,但却是当下能一下子击中人的。
作为回报,她邀请黎青梦必须来参加她的生日趴。
生日趴,这三个字真是黎青梦久违听到的名词。陌生又熟悉。
她本来想拒绝,但在段晓檬的再三勒令下还是答应下来,打算呆一会儿再走。毕竟必要的社交礼仪也是成年人世界的一部分守则。
段晓檬在生日这天包了一个轰趴馆,邀请了一帮她大学的朋友,还有机构里其他几个玩得好的同事。
大家玩了一下午桌游,黎青梦因为赶一个画稿耽误了时间,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吃饭。
理所当然地,她被段晓檬炮轰着自罚喝酒。无论认识不认识她的也跟着起哄。
这个熟悉的局面,让黎青梦一下子很恍惚,有种中间断裂的几个月从不曾存在过的错觉。她依然是从前游走于各个社交局,无比光鲜亮丽的自己。
踏入这个闹哄哄场子,吼间滚入野格的一刻,黎青梦才有一种啊,我是真的回来了的实感。
而关于南苔的那些记忆,开始不再那么鲜明。
潮湿的落雨,总是阴干的裙子,漂浮着塑胶味的甲油这些东西从她的生活里抽离,她也的确不想再回忆起来。
连带着,那些想怀念的东西也一并被包裹住,压抑在念头深处。
因为她隐隐觉得,南苔两个字就像被封印住的月光宝盒。一旦打开来,灵魂就会穿越回去。那么丢了一魄的自己又该如何若无其事地生活。
她放下杯子,要去抽纸巾擦嘴时,一张纸巾已经更快一步递到她跟前。
黎青梦顺着手指看去,入眼的是一个年纪看上去比她小一些的男生,大概是段晓檬的同学。头发打理得非常精致,额头饱满光亮,掉下来的每根碎发都不是无缘无故,而是设计好的造型。
他扬起嘴角,示意黎青梦接,边说:酒量很好啊。
黎青梦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但没有接他的纸巾。
男生有些尴尬,转而和其他人攀谈,没有再来刻意搭讪。
黎青梦跟这些人都不认识,自然没什么好聊。他们打成一片热火朝天地交头接耳,她就很安静地吃东西。
只是,在这帮人突然意外聊到了一个话题时,黎青梦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哇塞哇塞,那群环游的野象终于要回家了!
太牛逼了这。
人不如象啊,我也想说走就走,随便去哪儿。
野象离家出走这件事,逐渐在这些日子里成为了网络上的热门话题。可对在座的这些人而言,依旧只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但对于亲历过寻找野象的黎青梦,意义截然不同。
野象回到家,这几个字就轻易地勾起了在南苔那一夜的回忆。
一个这些人这辈子都碰不到,但曾切实发生在她身上的回忆。
黎青梦立刻打开手机,点开热搜,果不其然看见大象回家这个词条目前排在第一位。
有种非常久违的冲动,她继而点开微信,往下滑动,翻到那个已经被压到很下面的头像,很想发一句,你有看见吗,大象回家了。
它还会路过南苔吗?
你还会去找它吗?
还会像个傻瓜一样陪一起找象的人跌进满是肥料的农田里吗?
太多无聊的问题涌上心头,打字框里呈现的却是一行空白。
咦,你的手机壳好特别。
对面的男生见她沉默地盯着手机发呆,以为她被冷落,再次示好地主动和她搭话。
他指出她的手机壳,是一张透明的硅胶,里面夹着一张刮开的彩票。
你有买彩票的习惯吗?这张中奖了?
黎青梦摇头又点头,简单地说:是我的护身符。
护身符我也有哦。他以为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乐不可支地从脖子里抽出一块红绳系着的玉,这是我妈从九华山给我请来的,佛祖开过光,很灵的,所以我这人从小运气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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