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吗?折礼想。
折礼。非道柔声唤道,我答应怡然,将天冶瑶芳作为聘礼。
一道惊雷砸在折礼面前的虚空之中,他抬头看着恍然如陌生人一般的师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非道手中莹莹光华聚起:你莫要担心,不会痛的。
折礼凄惨一笑,心中说不出的痛苦:可是师傅,你可知道,我心里此时已是痛极
折礼复又低下头,埋首膝间:你要取,便取吧。
过了不知多久,没有任何动静,折礼抬头看时,非道不知何时已经换了白衣,撑着伞,目光幽幽地落在黑暗中。
眼中似有波澜,又似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还不取?折礼沙哑着声音问道。
非道欲言又止,表情复杂,既有愠怒,又有心疼,半晌,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手臂的咒痕隐约可见。
折礼,非道终于开口,他叹了口气,你这般不想我与怡然成亲么?
我不想,折礼垂眸,自暴自弃地笑着,我不想师傅与任何人成亲是我不该,我不该有这般的念头我不配做师傅的弟子。
非道只觉头痛欲裂,内心的烦躁一浪高过一浪。
万千思绪也好,五味陈杂也罢,他终是不敌人心脆弱,数十年的淡泊冷漠,皆如这暴雨般,碎落天地。
是他所不察的变化,是他所未懂的情绪,是他所忽视的目光。
是眼前这个孩子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真切心意,胆怯得不能再胆怯的私心贪婪。
十余年的光景一幕一幕从眼前滑过,心疼也罢,无奈也罢,徘徊也罢,这暴雨之乱犹不及心乱,这电闪雷鸣犹不及心中狂澜。
终究是乱了啊。
折礼怔怔地坐在非道脚下,目光呆滞无神,比起悲伤痛苦,更令人难过的是,心中再无一丝波澜。
而身后之人,所思所想却恍如轮回了数十年般。
非道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伸出的手又放下,他只得蹲下身。
雨水打湿了鬓边碎发,胡乱地贴在脸上。少年脸色惨白的模样,让非道的心不由得揪疼,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折礼的头。
折礼,非道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颇心疼地瞧着他,喜欢谁,并不是你的错。
脸庞的温暖令人留恋,折礼不由得又红了眼眶,他仍是垂着眸,不敢再看非道。
雨敲得伞面哗哗作响,非道的大半个身子都敞在雨中,衣袍泡在泥水里。
折礼伸手推了推朝向自己的伞柄。
非道颇心疼地看着他:这世间不只有善恶、黑白、对错,事非绝对,厌恶谁也好,喜欢谁也好,全凭自己的心意,也不该受别人的指摘。但永远也别忘了,喜欢任何人之时,你都得是你自己,你都得先学会爱护自己。
折礼慢慢地抬起头,泪凝于睫,他伸手握住伞柄,将伞向非道压了压,身体也向非道倾斜过去:如果喜欢师傅也不算错,那这般呢?
染了泪的眸如海面的星辰一般摇曳着,紧紧地裹挟着非道的目光,既是逼视,又是引诱。唇边的温热虽一瞬即逝,心中的波澜却如滔天骇浪般拍懵了非道。
师傅之于我,折礼的目光深深地看进非道眸中,已是这般的存在。即便如此,也不算错吗?
心神恍惚的非道险些跌坐在地,良久,身体的疼痛令他神志清明了些。
他几不可察地侧了手腕,在只能自己看到的角度,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如火如荼般展开的咒痕。
少年仍目光哀哀地看着他,自嘲,堕落,痛苦,诸多情绪于他眸中交织,却仍是那颗琉璃般澄净的赤子之心。
压下翻涌的气血,也放下这些情绪念头,非道看向周遭已现裂痕的幻境,事不宜迟,要尽快解决。
非道垂眸看折礼,正要说话,只听前后皆传来轰鸣声,非道目光一凛,飞霜已出鞘,却似被缠住,非道将折礼纳入怀中,手中法术施展,他便昏倒在怀中。
非道心念一动,以灵力催动涟雪,将它唤醒,涟雪剑气大盛,流光一般斩断飞霜周身的束缚。
四面流光化剑,飞霜与涟雪相伴游走于流光之中,寒冰意境化为龙吟,非道站在霜华之中,目光凛然,冷冷地看着已经被困在冰雪中的姒月。
此时的姒月,如一道虚影,只能看得轮廓,困在寒冰意境中动弹不得。
我早就说过,若你再敢打折礼半点主意,便连你的本体一起打碎。非道冷冷地说道。
是我错了,仙长,你放我一条生路,我这就将你二人放出去。姒月的声音飘渺传来。
非道眼中的红光如火苗一般:太晚了。
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嗜血与暴怒,非道一掌将姒月的魂魄拍碎,眼中的狠厉才消退了几分。
失了目标的飞霜与涟雪归鞘,天地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非道抽出涟雪,微微发烫的剑身,流转着如旭日般灿烂的霞光,那霞光最璀璨之处,映出它原本的名字。
痴心。
此剑名为痴心,而非涟雪。
非道心头一震,执着手中那剑,竟有如捧着那颗赤子之心,入手滚烫热烈,却又满目疮痍,叫人不知所措
向来多思引闲愁,
举杯劝君莫停留。
酒入愁肠愁难解,
只恨情覆水难收。
平生无所愿,
唯求一人心。
那些少年的赤忱心意,原竟都是为了自己。
伫立良久,非道心中思绪千回百转,才慢慢将痴心归鞘,重新放回折礼身侧。
怀中的折礼浑身透湿,拧紧了眉,眼角仍沾染泪水,非道瞧着他,一时竟又是一阵失神,数十年来,此时此刻他的情绪最为复杂,仿佛凭空划过色彩各异的流光,目不暇接,令人脑子发昏,伸手去抓,却是什么也抓不住,最终徒留怅然。
他又叹了口气,终是化作流光而去。
非道回到潇湘境中,阳光下,草地上闪闪烁烁,千棱万意镜碎了一地。
折礼坐在镜前,缓缓睁开了眼。
周身的结界慢慢解除,非道走到折礼近前,温声问道:醒了么?你被这镜妖迷惑,入了自己的心魔,好在这镜妖道行尚浅,你才能靠自己走出这心魔。
折礼疲惫地栽倒在地上,他回忆起那些片段,恍如一场梦,唯有一件事情是真的,非道真的,成了他的心魔。
掩面遮住剧烈的阳光,折礼嘶哑着声音唤道:师傅他目光瞥到非道衣摆的剑痕,心中有些恍惚。
嗯。非道坐到他的身侧,替他遮了阳光,轻声应道。
对不起
非道的目光幽幽地落在远处:为何说对不起。
折礼深吸口气:又让师傅操心了。
非道松了口气,斟酌着问:那你于幻境中,遇到了如何的心魔?
折礼放下手,疲惫地阖上眼:梦到我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饭了,师傅
非道愣了愣,霎时间百般滋味萦绕心头,徒留些伤感。
折礼声音喑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眼角的泪珠顺着耳廓没入草地。
不知躺了多久,他疲惫地沉沉睡去。
或许是太疲劳,或许是太难过,折礼在睡梦中也一直皱紧了眉头。
非道伸手覆上他的额头,送入灵力,折礼的呼吸才逐渐绵长。
第99章 重塑灵根
这一觉,睡了许久,再睁眼时,已回到了镜妖的住所,窗外有黄鹂鸣啼,一切都平和得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幻境中那一吻却像真实发生的一般,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