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唐棠竟然也没有什么表示,大概真的是困得很了,她又打了一个哈欠,迟钝地向他瞥去一眼。
牧行之道:天船停在门外,我该走了。
等等唐棠站起来,说,等我一下,我要洗漱换衣服。等会儿我去送你。
不用。牧行之看着她眼底过于明显的淤青,说,我来这里就是与你告别的,你在这里送我也是一样,等我走了你可以直接补觉。
唐棠没听他的,自顾自打了个哈欠,一脚蹬进鞋里,说:你等等啊。
她绕到屏风后面换了衣服,一身白鹤金松,看起来倒是与牧行之极为相配,长发散着,她就随手从梳妆台上扯了跟金纹的发带绑好,又换了鞋,不过几刻钟时间就俨然做回了那个光鲜亮丽的唐大小姐当然,如果她不是一直在打哈欠的话。
最后她在腰上挂好玉佩,破邪嗡嗡鸣叫着跟在她身后:走吧。
牧行之有点无奈:天船停在山脚,你还得走下山,其实真不用
唐棠挥了挥手,道:我想送就送,你管我做什么。
牧行之便不说了,只是面上还是无奈,如果仔细看去,便可以发现上面还有些几不可闻的纵容,仿佛在说:除了顺毛捋还能怎么办呢?
天船停在山脚,唐棠跟着牧行之一路下了山,路上跟其他唐家弟子打招呼,随口聊了几句,得知时竟遥现在还被唐家主留在山顶说话。
唐棠只要稍微一想那个场景两个老狐狸笑呵呵地坐在一起,你来我往地打着太极便觉得一阵恶寒,顿时对自己的出逃计划多了几分势在必得的信心。
她将牧行之送上了天船,来时他身份不明,只能跟侍童们挤在一块,如今一跃成为唐家的嫡脉,终于有了自己专属的房间,又大又宽敞,可以修炼和休息。
唐棠满意地看了遍,觉得自己有点明白龙傲天小说里主角打脸的爽感了,她挥了挥手,又是一个哈欠被带出来:呵你就在这里吧,我先走了回去补个觉。
她打算出了门就扭个头先偷偷潜入到天船最下面的侍童房间待着如今天船还未启动,侍童们要忙忙碌碌地搬东西、来回跑传消息,整个天船哪里都能撞上人,只有侍童房没人。
她镇定地往外走,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侍童们来来往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大都低头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情。
等到了天船最边沿的岔路口,唐棠步伐微顿,抬起来的脚在空中转了个方向,正是绕路去食堂房的路。
然而她的脚还没落在地面,身后便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唐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啊?
唐棠一顿,跨出去的脚又转回了下船的路。她保持着那个半边身子往外的动作,回过身,表情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奇:时掌门?您怎么会在这里?
时竟遥站在她身后,含笑抚着自己的下巴,那是一个思考的动作:有些东西落在这天船上,便来取。只是没想到,还能撞见唐小姐,真是有缘啊。
是挺有缘的。唐棠在心里呸了一声,心里明白这老狐狸就是专门来蹲她的,面上还要不动声色,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时掌门,请。
时竟遥擦着她的肩膀过,带起一阵奇怪的微风。
唐棠在他身后微微皱起眉,那股微风好像盘旋在她的身边,叫她感觉无比熟悉。
这是什么?
她想了想,终于从遥远的记忆里翻出来答案是妖力。
而且是她曾经待过的猫妖身体的妖力。
那猫妖是个最微末的小妖,妖骨浅薄无用,即使得了仙门首座的宠爱滋润也没甚长进,怎么会有如此浓郁的妖力?
可那股熟悉感又做不得假。
怎么了?时竟遥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回过神问她。
啊没什么。唐云快步走到他身边,觉得时竟遥这一阵妖力之风有可能是在试探她,而这个时候,反而不能躲躲闪闪。越是表现得无所谓,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就越是清白。
那个时掌门。唐棠斟酌了一下用词,小辈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对于时竟遥来说,她的确是个小辈。
时竟遥面上便含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像是被她的自称逗笑了似的:无妨,请问。
方才好像在您身上嗅到了妖力可是您身为仙门首座,怎么会沾上妖力?许是小辈想多了了吧。
这个嘛时竟遥慢悠悠地说,你没有感觉错,我身上的确是有妖力。
闻言,唐棠瞪大了眼,像是不敢置信。
她是我的早逝的爱人。时竟遥说,他忽然越过唐棠望向原处,眼神有几分犹然,然而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待再回过神来,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玩笑语气。
她去得早,独独留我一个鳏夫在世上。所以,我将她的灵魂重聚,带在身上,以解思念之情。
灵魂?唐棠有点傻,这回真不是演的,她怎么不知道时竟遥竟然收集了她的灵魂?还是说,时竟遥在诈她?灵魂怎么可以
当然可以。长身玉立的男人笑了笑,语气别有深意,只要有心,自然没什么是做不到的。你说对吗,唐家小姐?
唐棠无话可说,她与时竟遥对视许久,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竟然还是如旧时般模样,就连嘴角上扬的那一抹弧度都与往日她还在玄天宗当猫妖时别无二致。
时掌门!
一个侍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双手撑着膝盖缓了一口气才行礼,恭恭敬敬地道:时掌门,我家家主已等候您多时了,他说若您取回了失物,就请回山顶一叙吧。
时竟遥又挂上那种温柔却在唐棠看来假惺惺的笑容:久等了,某这就去寻唐家主。
他含笑的眼神又在唐棠身上过了一遍,温柔的外皮下是极具压力的震慑,如同一罐蜜糖将小虫裹在怀里让她渐渐窒息。
若是有机会,也希望能与唐小姐继续论道。
唐棠回以一个甜甜的笑:自然如此。
唐棠站在原地送走了时竟遥,而后毫不犹豫地拔腿往回走。
开什么玩笑!现在不走还等着时竟遥再来找她说那种能让人掉一身鸡皮疙瘩的话么?
唐棠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不远处的登山路上,侍童低着头走在前面带路,时竟遥双手揣袖如闲庭漫步般跟在后面。
忽然,他脚步一顿,胸膛处的琉璃瓶忽然一动,灼得他心口滚烫。
那一点妖力时过境迁,已然从一滴水被养成了浪潮,发作起来时如泼天的洪水往下倒灌。
时竟遥不动声色地按住心口,灵力在顷刻间灌注进安魂符,温柔地将妖力包裹起来。
灵力与妖力本就水火不容,这样的举动就如同用胸膛去偎一捧火,灼得人生疼。
时掌门?侍童回过身。
时竟遥垂下眼,道:无事。
温柔的笑意下,是掩藏不住的焦躁。
他没法分辨琉璃瓶里的灵魂是为何而躁动,是因为那个唐家大小姐?还是因为此处人太多,她又开始怕生?又或者是他疑神疑鬼,她只是恰好睡醒罢了。
他告诉自己应当冷静,就像是往日里做过千百遍那样。然而他的灵魂却与她捆绑在一起,仿佛感同身受地受了一遍被束缚在狭小空间的苦痛。
他是太偏颇的两极,薄情而吝啬,在旁人当中冷漠地像一潭死水,但在琉璃瓶里,在这里每一个能被他捕捉到的,令他草木皆兵的瞬间,都是他在被她拿捏。
她一定也在思念他。就像他对她感同身受那样,他们永远是一块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