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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说这个呀?”她抖了一下右手腕处的青玉珠串,笑道:“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祈福用的。”
“祈福?”我遥想到教堂,婴儿,圣歌与礼赞。
“我是中国人,你知道中国吗?”
“是东方的国家?”
“对的,中国人热爱祈福。”她目光柔和起来,“这是我出生那年,父亲上山敬香拜佛求得的手串,寓意顺风顺水,平安喜乐。”
顺风顺水,平安喜乐。弋子说的时候语调上扬,面容幸福。她还给我看一颗最大的珠子上镌刻的字眼。弋子的中文姓名原来是这样勾写的,像两只古怪又神秘的符号。
“我想一定很灵验。”我说。
“承你吉言,安妮。”她笑起来,露出洁白匀称的细齿,因为脚步轻快,制服裙摆蕩在潮冷的风里,像一只蓝灰色羽毛被晨雾打湿的乳鸽。
我也想蹦跳着走路,但我裙撑厚重,想必会把自己甩到泥里去。
“哦对了,要尝尝我做的东方糕点吗?”她从纵深宽大的橙黄布袋里拿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食盒,应该是补充体力的便当。
黄白色的花形甜点,看起来费了心思,很漂亮。我受宠若惊,立马要去取下碍手的丝绸手套。
“不用麻烦。”她很自然地将甜点凑近我的嘴边。
这样亲昵。但弋子很自然,我也不好再扭捏,于是张嘴咬了一小口。
“怎麽样?”她眼睛亮堂起来,期待地看着我。
“嗯,很不错。”我缓慢地咀嚼,是从未尝过的口感和味道,“很软,像泥一样,但口感像雨水一样清甜。”
“像泥,像雨水?”她惊讶又愉快地睁大眼睛,露出一只很浅的梨涡,“你太可爱了,安妮。从没有人这样形容一块红薯山药糕!”
可爱。我思考着这个疑似调侃的词语,目光莫名躲闪起来。
弋子与我告别时,我才发觉两个人已经逛完了大半个庄园。
这是若干年来第一次有人和我一同踩过黑石子小路。
一个陌生又自来熟的中国女孩,但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
琼斯小姐的日记(二)
3.27
几天没有见到弋子。
今天被父亲催着去裁缝那儿量尺寸赶制礼服,我就知道接下来一定有一场约克先生会在的舞会。
3.30
觥筹交错,我站在父亲身后听他和不同的先生太太寒暄,偶尔轻碰酒杯喝上一口奇安蒂,酸得我皱眉。
随后我安坐下来,瓦斯灯光下令人眼花缭乱的裙子海洋,盛大又华丽,紧身蕾丝束胸让我迫切想要呼吸没有昂贵香水和红酒气息的空气。
我莫名思念起植叶断裂的味道,放线菌的气味和红薯山药糕的糯香来。
我发誓我绝不是想念那位只见过两次面的中国女孩。
“安妮?”头顶有惊喜的声音传来。
入眼是月白色低根单鞋,缠绕着竹叶刺绣的淡青色布艺旗袍,青涩而张扬地勾勒出曲线,再由一粒盘扣束缚,攀延到白皙的脖颈。
这样的衣饰,我在父亲收藏的东方瓷瓶上见过,斑驳古旧,静止的端庄。但弋子不同,她活力四射,像春日石头上肆意攀爬的青苔。
“弋子!”我愣了片刻,站起身来。
入眼便是弋子熟悉的笑容了。淡而弯的眉毛仔细修理过,眼珠漆黑,平缓又倔强的鼻头映出暖色的灯光。
“我随我哥哥来玩。”她高兴地解释,“安妮,我们来跳第一支舞吧?”
父亲严肃的目光投在我的背后,我能想象到他胡子乱颤的鄙夷神情。
音乐已经响起,我怎麽能忍心拒绝这样热情的弋子小姐?何况约克先生还没来。
我第一次没有眼神询问父亲的意见,轻轻搭上弋子的手,低头说了句:“我的荣幸。”
弋子不太会跳舞,但显然她比我更享受纯粹的音乐。踏步间不小心踩到我的脚尖,她惊慌地说了好几声抱歉,我却因她歪七扭八的模样笑出了声。
“你的舞跳得很好,琼斯小姐!”弋子伸展手臂,对我露出崇拜又赞叹的神色来。
我受过这类的夸赞很多,来自于各类优雅又官方的绅士们。而弋子小姐此刻的赞美却莫名让我感到受用。
或许,我是说或许,苦练了好几个年头的交际舞也不算一种“可恶的时间浪费和婚嫁媒介”,我想我要划掉上一本日记里对它的过分控诉了。
因为个子高挑,由我扶着弋子的腰。舞曲节奏强烈,温热的手感逐渐滚烫,我好几次莫名想抽回手去,并不自觉躲掉弋子纯真又兴奋的目光。
我的心跳很快,一定是因为舞蹈。
之后的第二首曲子,英俊高大的约克先生姗姗来迟,在父亲闪亮的目光下邀请我跳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