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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子海

不肯蓝

雪与血

1.

我收拾好医药室的杂物时,琼斯女士正从门口经过。她并没有踩亮走廊的灯,瘦削的影子隐没在黑暗里。

我吓了一跳,把湿淋淋的抹布扔在桌子上就直走向门口。

“琼斯女士!”我急切地叫了一下,面前那具薄薄的背影顿了顿后回了头,扯出一丝微笑,神情还是很憔悴:

“怎麽了?”

“很抱歉,琼斯小姐。”我调整了呼吸,克制着催促的语气:“晚上超过九点整就需要服药休息了。”

“啊。”她轻叹了一下,声音里的茫然像蛛丝一样飘落在地上。

我突然不知道要怎麽回应。毕竟安妮是我在奥辛伯格医院遇到过的最体贴的病人了。

她沉默寡言,一向遵循规定,打针吃药也不吵闹。你要知道,有些病人实在是让我们这些低等护士为难极了。

“史密斯小姐,陪我走走吧。劳烦您。”

她轻长的眼睫遮住了大半灰绿色的瞳孔,念人名字时有好听的爱尔兰尾音。

面对这样的请求,我理应要严厉拒绝的。

可她是安妮,脆弱得简直要破碎了似的,漂亮而厚重的红色卷发铺在单薄的背上,一触碰仿佛就能倒塌。

“好吧。”

只是盖勒院长那个老家伙,明天一定会对着执岗表的空白一行吹胡子瞪眼,把我大骂一顿。

我拉开栏门时,巨大的风灌进来,冷极了。

我稳住了安妮往后倾的身体,她那头长卷发擦过我的手臂,枯燥得有些刺我的皮肤。显然这头美丽的头发离开了身体的营养后,便不再富有光泽。

怪可惜,可这不足以影响安妮的美丽。她喜欢冰冷的空气似乎胜过病房内的温热,对我露出由衷的笑容来。

奥辛伯格医院古老而庞大,我们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漫走。松垮垮的丝绒外套罩在琼斯小姐的肩上,她一步又一步踩进薄而松软的雪里,有些吃力。

前方是奥辛伯格医院的墓地,枯灯简直比墓地的年岁还久远,有几处新鲜的木头碎屑表示添有新坟。死亡在这里总是不足为怪的。

“安妮,亲爱的,你不怕?”

她没有回答,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黑夜里的安妮像一支透明的墨水笔一样,在雪白的一切中写出悦耳的窸窣声。

她也累了,步伐却畅快,提起淡鹅黄的裙边,大步跨进墓园低矮及膝的木栈栏。

这简直让我心惊肉跳,生怕出了差错。可眼前的裙摆颠蕩,难得在这样一具死气沉沉的身体上起伏跳跃、膨胀延展起来,我便只好闭嘴了。

安妮脚步慢了下来,嘴里呼出愉快的雾气。她随意地靠在一座十字架木碑旁,一股脑地坐在雪地上。

而后又索性躺在雪地里。

红色的头发蓬乱而舒展,向四面八方铺开,被白色的雪地衬得晃眼无比。

我本要提醒一句雪地太凉,但安妮深邃而年轻的眼睛终于燃起了一点生气,像两团灰烬上骤然升起的温火,平静地看向站在一侧的我,又闭上眼睛:

“我听到雪在融化了。”

她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多话。

可怜的琼斯小姐向我形容雪化的声音时,声音悠长,让我想到了古希腊神话里的伊楚。

“从地底,到地面,每一片雪花相继融化成泥水。不过,史密斯小姐有听说过东方的冬天麽?”

我奇怪她为什麽突然提到那样遥远的东方,又想起安妮病房里堆叠的中国近代诗译本,点了点头:“比北爱尔兰的冬季早些。”

“是的,那里或许是春天,对吧?早就没有大雪了。花园需要重新修剪,一切都比这里来得及。”

“这儿的冰雪,得融好一阵子了。”我只好说。

安妮没有再回答,静静地躺在雪地里。

2.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入眼是一幢矮小的灰楼。

它佝偻匍匐在奥辛伯格医院的后方,挨着墓园,模样简直跟我所工作的装潢华丽的主楼截然相反。

听闻是医院为了慈善口碑,给贫穷无依的精神病人们提供的免费住所。

相信我,远远看去简直就是一座小牢。它那小而陈旧的钟楼几乎要和黑夜同色,灰得让人内心发怵,前一阵子总是冷不丁地响一声,看来已经经年失修。

我搓了搓手心,呼出了几口热气:“回去吧,琼斯小姐,时候真的不早了。”

“很奇怪。”她侧躺着,脊背靠着十字架,左半边脸庞贴着雪地,仿佛要就此沉沉睡去,声音像是独自呓语:

“这里让我觉得安全。”

安妮在哭泣,我知道。我看不清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是否悲伤,只看见她的肩膀抖动着,独自蜷缩成一座寂静的白色山岭。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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