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知府一则被他说得心动,二则知道江家祖上豪富,自然有不少珍宝,三则死马当活马医,便收下了药,交给丫鬟,服侍小姐吃下。
鲁佛鸾已有两个月未行经,吃了药,立时觉得腹中松动,不疼了,约莫有一顿饭的光景,下了三四升紫黑色的血,整个人浑似脱胎换骨,吃了些东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次日便好得差不多了。
鲁家欢天喜地,鲁知府亲自带着礼物,乘轿来到江宅。江屏急忙出来迎接,鲁知府见他一表人才,愈发欢喜,走到厅上坐下,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江屏道:大人言重了,那位羽士赠草民仙丹,本就是救人用的。何况大人是杭州的父母官,为百姓夙夜操劳,两袖清风,草民略表心意,也是应该的。
鲁知府微笑着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道:江公子贵庚?
江屏道:十九了。
鲁知府道:可有婚配?
江屏道:拙荆吕氏半年前过的门。
鲁知府点了点头,眼中有些失望之色,说了些闲话,道:小女康复,实乃喜事一桩,过两日家中设宴,还望江公子与令夫人过来坐坐,小女也好当面答谢。
江屏面露难色,道:这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拙荆日前与草民赌气,回娘家了。这一时半会儿,草民也没法让她回来。
鲁知府笑道: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本官年轻时与夫人也常常怄气呢。既然令夫人在娘家,你就自己来罢。
江屏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
两日后,他来到鲁家,宴席设在花厅,鲁知府请他入席。只见厅上花团锦簇,笙琴细乐,桌上玉盘珍馐,杯泛金波。
不多时,丫鬟进来禀道:小姐来了。
江屏一下屏住呼吸,心跳都停了。直到这时,他其实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鲁小姐还是吕黛。或许再见到鲁小姐,便知道了。
他站起身,无比紧张地等待鲁小姐的到来,等待这个关乎他一生的答案。
环佩轻响,一道倩影在丫鬟的簇拥下款款走来,她头戴百宝花髻,身穿雪青织锦比甲,杏黄金缕裙,裙下一双崭新的花履。想是大病初愈,人很消瘦,一双妙目却光彩不减,盈盈地看着江屏,须臾垂下纤长浓密的睫毛,近前道个万福。
江屏回过神,也垂下眼,心怦怦直跳,还礼道:小姐万福。
鲁佛鸾入席敬他一杯酒,闲话几句,江屏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发现即便是一样的容貌,鲁小姐和吕黛也是很不同的。吕黛不会像鲁小姐这样安安静静,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吃饭,她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偶尔不说话,眼神也是活跃的。
鲁小姐就像这深宅大院里的一潭水,幽静温柔。吕黛则像是山间的清泉,没有一刻是静止的。倘若不曾遇见后者,前者当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有过后者,他现在想的都是前者的不好。
比如鲁小姐这样的家境,就算一时感恩,下嫁于他,将来的麻烦也少不了。也许她会劝他去做官,也许她会嫌他没出息,她的家人势必也会瞧不起他,日子久了,好感消磨殆尽,就成了一对怨偶,有什么意思呢?
想一想,这些现实的麻烦比人妖殊途还可怕。
酒席散后,鲁知府陪江屏在花园散步,一名小厮走过来,说市舶司的人求见。
鲁知府道:想必是有什么急事,江公子,你先自己转转,本官失陪片刻。
江屏忙道:大人忙罢,不必管我。
鲁知府匆匆离去,江屏沿着石径,走到一株枝繁叶茂的丹桂树下,那橘红色的花一簇一簇,火星迸发似的,清香馥郁。
江屏凑近一簇花,正嗅着,身后一把女声娇若黄莺,唤道:江公子。
江屏转过头,笑道:鲁小姐,你也在这里。
秋阳照在他脸上,当真是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只是脸色也有些憔悴,这也无损他的英俊,反而更令人心折,却不知他为何憔悴。
鲁佛鸾抿了抿唇,道:江公子,去前面的亭子里吃杯茶罢,我有些话对你说。
第五十六章 别来无恙
江屏从她含羞的目光中看出几分端倪,跟着她向亭子走去,心又跳得快了。
鲁佛鸾背影窈窕,走了一段路,江屏忽然发现,即便是走路,她和吕黛也差别巨大。她走起路来有种极优雅的风姿,莲船轻移,不快不慢,裙裾摆动的幅度都赏心悦目。不像吕黛,总是蹦蹦跳跳的。
除了都是女子,她们大概就没有相同的地方了。
两人走到亭子里,对面坐下,丫鬟端上两盏青碧色的茶汤,两碟精致点心。鲁佛鸾摆了摆玉手,丫鬟便都退出了亭子。
江屏浑身一紧,鲁佛鸾也有些局促,微笑着掩饰道:这是山僧手焙的松萝茶,家父总共得了三两,都给我了,江公子尝尝。
松萝茶真品在洞山之下,天池之上,以山僧手焙最妙,然极为难得。
江屏端起来啜了一口,道:好茶,果真名不虚传。
鲁佛鸾粉颈低垂,拨弄着腰间的玉佩,轻声道:江公子,你可记得清明时节,我们在玉蕤楼见过?
这话浑似一道闪电击在江屏心头,他当然记得,若不是那日的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便不会有后来李代桃僵的情事,他怎么会不记得?可是他没想到她也记得,怔了半晌,心中情潮翻涌,百感交集,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不该对她说起。
鲁佛鸾抬头,从他复杂难言的眼神中看见了答案,面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头垂得更低,犯了错似的,盯着自己新染的指甲,道:那日公子走后,我叫人打听过公子的名姓,得知你尚未娶妻,我好高兴,可是我终究不能
她没有说下去,脸已红透了。江屏也明白了,自己和她当初的确是两情相悦,倘若没有吕黛,这段命中注定的姻缘或许早已成了。
他看着鲁佛鸾,他曾经的心上人,良久良久,释然一笑,道:承蒙小姐厚爱,在下不胜荣幸。实不相瞒,那日一窥小姐仙姿玉貌,在下也念念不忘,原本想来提亲,又怕令尊大人瞧不上,寤寐思服之际,遇上一桩奇事。
鲁佛鸾道:什么奇事?
江屏将吕黛假冒她骗自己私奔的事娓娓道来,她睁大了眼睛,满眼不可思议。她是真正养在深闺,恪守妇德的小姐,江屏口中胆大任性,无拘无束的吕黛,在她想来就像西极之地的野兽一样可怕。
江屏道:小姐是否觉得在下在编故事?
鲁佛鸾摇了摇头,道:虽然很离奇,但我相信公子不会骗我。她既然是妖,又弃你而去,你作何打算?
江屏道:我想了很久,还是应该去找她,把话说清楚。可是她的主人,一位修为很高的羽士日前找上我,赠我丹药,让我来救小姐。他说我与小姐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小姐,你不觉得命中注定这种事,很可悲么?
鲁佛鸾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
江屏道:你以后或许会明白的。我曾经对小姐动心,但如今时过境迁,我心中已有了别的女子,我不想因为一句命中注定,便无视自己的心意。小姐花容月貌,出身清贵,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姻缘。
这是衷心的祝福,鲁佛鸾忽然明白他早已做出决定,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开解她。茫茫人海,两情相悦固然难得,也没必要成为彼此的心结,他希望她也能放下。
她放得下么?女人不容易被男人对自己的专情打动,却很容易被男人对其他女人的专情打动。江屏放弃她,选择吕黛,她反而愈发喜欢他,说放得下是骗人的。
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忍着眼泪,依然笑得端庄,道:承公子吉言,我也祝你和那位姑娘重修旧好,永结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