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明明是他的妻子,他却好像才认识她。他落入她的圈套,还欢欢喜喜,感恩戴德,对她满怀愧疚,简直傻透了。她看他这样,一定很得意罢。
江屏脸色由白转红,眸子益发黑沉,直直地看着她,眸中露出被愚弄,醒悟后的愤怒,沮丧和自嘲,双拳紧握,点着头,咬牙道:姑娘真是好手段,好算计。
吕黛见他动怒了,忙挽住他的手臂,道:我虽然骗了你,但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绝无一丝虚假!
江屏拂袖甩开她的手,冷笑道:你我成亲五个多月,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就连那日我提起吕明湖,你也不曾对我吐露半句实话,这叫什么心意?若不是今日被人揭破,你打算瞒我到几时?我看这场婚姻在姑娘眼里,不过是儿戏!
一开始,吕黛是觉得好玩,当作游戏,闻言不免有些心虚,目光一闪,低了头道:我没有。我瞒着你,还不是怕你知道了嫌弃我。
江屏却看出来她心虚,怒火更盛,转身走到门外,骑上马,飞驰而去。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接受吕黛,可她是妖怪啊,人妖殊途,终究是不合适的。不接受,同床共枕这么久,一刀两断未免太绝情了。
原本和和美美的日子突然变得一团糟,江屏心里乱极了。
小喜鹊跟着他在郊外瞎转了一个多时辰,回到评事街的宅子,已是掌灯时分。恐下人惊慌,吕黛还是变成鲁小姐的模样。
江屏看见她,才刚平复些许的心绪又翻腾起来。
一人一妖对坐着吃晚饭,吕黛见桌上有一盘他爱吃的清蒸鲫鱼,殷勤地夹了块鱼肚肉,放在他碗里,道:郎君,多吃点。
江屏木着脸,胡乱吃了两口,便去书房了。吕黛撇撇嘴,也没了胃口,回房发了会儿呆,打开装首饰的箱子,把玩里面的金银珠宝,这是她最爱做的事。
等到二更天气,还不见江屏回房,花眠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少奶奶,您和少爷拌嘴了?
吕黛撅着嘴,不说话,忽看见那把四百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假金錾花如意,心中触动,想他以为我是鲁小姐,怕我不高兴,明知这如意是假的,还骗我说是真的,如今知道我是妖怪,便冷言冷语,避之不及,好无情的男人。
拿起假如意,吕黛叹了口气,道:他在杭州有个老情人,是有夫之妇,他娶我原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位夫人。前不久,那位夫人死了丈夫,成了寡妇,随家人来到金陵。他今日遇见她,旧情复燃,便嫌弃我是假的了。
虽然说的都是瞎话,心里却酸涩非常,不禁哽咽,眼中堕下泪来。
花眠一直羡慕她生得美丽,丈夫英俊多金,又对她百般疼爱,不想她只是个替身。毕竟谁都不喜欢当替身,羡慕立时变成同情,花眠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唯有叹气。
吕黛哭了许久,见书房灯熄了,江屏睡下了,自己独守空闺,益发难受。
江屏哪里睡得着,天一亮,便去了映月斋,晚上也不回来。他不想被吕黛干扰,他需要冷静地思考该如何面对她。
他同时希望把这场婚姻当儿戏的骗人精,也能冷静地想一想,是继续走下去,还是到此为止。
小喜鹊毕竟不是人,做事喜欢思前想后,她一向是随心所欲,见江屏躲着自己,便觉得好没意思。这日午后,她收拾了几件心爱的衣裳和首饰,又带了些零嘴,不声不响地回庐山了。
吕明湖练完剑,回去的路上看见子元真人,停住飞剑,行了一礼。
子元真人棋瘾上来,正要找人对局,见了他,笑道:明湖,咱们师徒很久没下棋了,去你那里过过招罢。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飞霜院,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玉树下,双腿屈起,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哭。
子元真人诧异道:吕黛,你怎么了?
吕黛抬起头,泪濛濛地看着他们,用袖子擦了擦脸,站起身行礼,道:没什么。
子元真人道:哭成这样,还说没什么,是不是又有谁欺负你了?
语气中满是慈爱之意,吕黛委屈上涌,忍不住扑入子元真人怀中,道:掌教,我在俗世认识一名书生,给他洗衣做饭,任劳任怨,这才两个月,他便背着我另结新欢,被我发现,说了几句,便翻脸赶我走,我命好苦啊!
吕明湖知道她是被狐妖拆台,戏演不下去才回来的,见她编出这么一个悲情的故事,博取师父的怜爱,也不好说什么。
子元真人叹息道:傻丫头,这读书人往往自命不凡,是最靠不住的。有句话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何况人妖殊途,你和他本就不是一路,早点了断也好。
吕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端的可怜。
子元真人转过脸,道:明湖,你见她误入歧途,怎么不拦着她呢?
吕明湖淡淡道:她被那书生的皮相迷昏了头,我拦也拦不住。
子元真人又一声叹息,道:既如此,你多开导开导她,咱们改日再下棋罢。摸了摸吕黛的头,又安慰她几句,离开了。
第四十八章 将心比心
吕黛知道假扮鲁小姐,骗江屏私奔成亲,是自己不对,江屏并没有错。他被骗到这步田地,得知真相,一句难听的话也不曾说,对她已经算很客气了。
可她还是委屈,想她百伶百俐,花容月貌的一只小喜鹊,上天入地,腾云驾雾,千变万化,无所不能,除了年纪大点,哪里不如鲁小姐?她长这么大,阅人无数,看上他原本是他的福气。
鲁小姐,鲁佛鸾,一个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子,究竟有什么好?难道就因为她不是鲁小姐,她对他的付出便都一文不值么?
这番委屈,别人是不能理解的,或许江屏也不能理解。毕竟男人骗女人叫风流,女人骗男人就叫无耻,无耻的她只好编出一个又一个故事,将自己变成受害者,来骗取别人的安慰和同情。
现在她身边只剩下吕明湖,这是她万万骗不过的人。她低头抽噎着,等待他的教训。
吕明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也觉得该教训她一顿,可是看她哭得伤心欲绝,说出口的话便轻飘飘的。
你和他的婚姻始于欺骗,好比沙上筑塔,顷刻倒坏。他不能接受你,也是人之常情,莫再想了。
吕黛等了半晌,不见下文,才知道他话已说完,意外地抬头看着他。
一滴泪水挂在她腮边,要落不落的,吕明湖伸手拭去,道:净心禅师邀我两日后到林泉寺中清谈,听说他那里景致幽雅,晴雨皆宜,你可要同去?
净心禅师与吕明湖差不多年纪,据说是古佛转世,佛法广大,德行清高,且风姿绝世,精通音律,便得了个妙音和尚的诨名。
这样的人物,总是很受女妖们的欢迎。但他在林泉寺修行,已有七十多年不出山门,想见他一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昔日艳名远扬的桃花三娘子被拒之门外,苦等三年,也未能让净心破例。
如今吕黛跟着吕明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见到净心,岂不欢喜?
她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道:明湖与净心禅师相熟么?
吕明湖道:很久以前见过一次,并不熟悉,我也没想到他会寄帖子给我。
吕黛不失时机道:明湖这样的天才,谁见了都不会忘记的。
吕明湖见她伤心之余,还不忘阿谀奉承,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小马屁精。捏出一手鼻涕,倒也不嫌脏,拧了帕子给她把脸擦干净。
吃了杯茶,吕黛坐在榻上陪他看书,眉眼间还是云迷雾锁,似乎随时会下雨。吕明湖想她小孩子心性,过一阵便把江屏这个玩偶丢在脑后了,也就不以为意。
映月斋里闲云在扫地,一名客人端详着架子上的古董,江屏坐在柜台后,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客人道:掌柜的,这梅瓶怎么卖?
江屏迟缓地转过目光,看向他所指的梅瓶,一时竟想不起价钱,还是闲云答道:八十两。
客人眉头微皱,道:太贵了,六十五两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