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娘眼中透出生机,苍白的脸上笑意深深。江屏也很高兴,唯独吕黛知道治这病的代价,实在高兴不起来。
众人随仇术进屋坐下,屋里也摆着几盆火烈花,还簇着一盆炭火,简直比烧地龙还热。大家把皮裘脱了,说了会儿话,热得浑身冒汗。
严驹道:神医,不知舍妹的病要治多久?
仇术道:需先吃我的药,调养三日,再施剖胸探心之术,术后再调养半个月,便能回去了。
三人一妖便在医馆住下,吃了仇术给的避寒丹,出门也不觉得寒冷。
江屏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娘子,这天山月色自古便被人歌颂,今晚我们去赏月罢。
吕黛点点头,到了晚上,严驹敲开门,道:表哥,表嫂,听说天山月色极好,我们一道出去走走罢。
吕黛正要答应,江屏道:阿鸾身子有些不适,我要陪着她,你们去罢。
严驹是个傻小子,信以为真,带上门走了。
吕黛看着江屏,噗嗤笑出声来。江屏拉着她的手,悄悄地出了门,见桂娘和严驹提灯走在前面,便往相反的方向走。
北风卷地,夜幕苍茫,连绵不断的山脊后升起一轮明月。这明月比庐山上看起来更大,周围缠绕着流云,像美人的披帛,飘然浮动。
月光透过云雾,照在素白的雪山上。雪光反射,与月光交融,一派圣洁清幽。
江屏深吸了口气,感叹道:身在此间,只觉心境高远,事事都看淡了,难怪修仙之人都喜欢隐居山中。
吕黛道:郎君若是喜欢,我们留在这里,做一世神仙眷侣也未尝不可。
江屏看她一眼,笑道:咱们两个都是俗人,在这里久了,非但成不了仙,还会闷出病来。
吕黛也笑了,走到一块凸起的大岩石下,江屏将带来的毛毡铺在地上,两人坐下,点起红泥小火炉温酒吃。
这块岩石下面是天然的避风港,吕黛头靠着江屏的肩,抱膝望月,江屏道:我知道一个关于天山的故事,娘子想不想听?
吕黛嗯了一声,江屏便娓娓道:许多年前,高昌王国有位公主,叫抱云,她不仅生得美貌,而且武艺高强,智勇双全。她的驸马亦人物出众,婚后十分恩爱。可是好景不长,驸马患上一种怪病,四肢无力,每日卧床不起,浑身奇痒无比。
御医说他是中了蛊毒,解毒要雪鸢花做药引。
吕黛道:这雪鸢花想必很难得。
江屏颔首道:雪鸢花只长在天山深处,是斗姆元君的私物,平日有山神看守。抱云公主不忍驸马受苦,亲自来天山寻找雪鸢花。
一场雪崩将她的随从全部淹没,她虽然逃过一劫,却也受了重伤。别的东西都丢失了,只剩下一把剑和火折子。她想找个地方生火取暖,不知走了多久,又累又饿,几乎冻僵,终于看见前面有个木棚,也许是猎户的住处。她急忙过去敲门,门开了,她还没看清里面人的模样,便倒在了雪地上。
吕黛一瞬不瞬,听得认真。她喜欢这些曲折离奇的故事,尤其在雪夜里,有什么比安居一隅,听情郎讲故事更美妙的事呢?
江屏道:等她醒来,人已在木棚里,旁边生着火,对面坐着一名身穿皮袄的少年。他长得好看极了,抱云公主呆了半晌,才问他是谁。
少年道:我叫霰青,是山下的猎户,你一名弱女子,为何孤身来此?
公主道:拙夫身中奇毒,唯有这山中的雪鸢花可救,我随家人前来寻花,遇上雪崩,他们都被大雪淹没,只有我逃了出来。你既是猎户,想必常在山中行走,可知哪里有雪鸢花?
她目光迫切,霰青沉默片刻,摇头道:雪鸢花是神物,我也不知道哪里有。你就算找到了,山神也不会让你带走的。
公主失望地垂下眼眸,道:找不到雪鸢花,我是不会走的。
霰青并未多劝,给她煮饭熬药,夜里把床让给她睡,自己睡在干草上,对她十分照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公主又生得这样美貌,哪个男子不心动?可是相处了几日,霰青没有半点轻薄之举,话也很少。公主不想一名猎户竟有这般操守,深以为奇。
这日一早,霰青不在木棚里,公主身子好了许多,打算出去寻花,却见桌上放着一只木匣,下面压着的花笺上写着赠抱云三个字。
吕黛道:莫非木匣里是雪鸢花,霰青就是山神?
江屏笑道:不错,公主看到木匣里的雪鸢花,也想到霰青就是山神。他为何要帮自己?公主没有多想。回到都城,驸马病愈,日子似乎还像从前一样。忽有一日,公主听说天山山神因触犯天规,被困锁在山顶。她心乱如麻,彻夜难眠,思量多日,做出一个决定。
公主与驸马和离,辞别双亲,来到天山山顶,终其一生都在此陪伴被困的霰青。
江屏说完,吕黛睁大眼睛,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她不爱驸马了么?
江屏道:她为驸马做的已经够多,从知道霰青为她牺牲的那一刻起,她对驸马的爱便淡了。人总是偏爱为自己牺牲最多的那一个。
吕黛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了,道:霰青喜欢她,却什么都不说,还帮她救驸马,也许是在赌她会回来。
江屏道:沉默有时比一万句话都顶用。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看向云海中,天山最高峰的峰顶,故事里的抱云和霰青真在那里厮守也未可知。神秘幽缈的雪域绝境,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过了两日,白亦难来到他们房中,道:后日仇大夫要给严姑娘施术,有江兄在此,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尘缘已了,我该回山中修炼了。相识一场,江兄不因我是异类而有所疑惧,感激不尽,特来向你辞行。
江屏好生不舍,再三劝他与桂娘相认,他只是不肯。
吃了几杯酒,白亦难从袖中拿出一把折扇,道:这把扇子是前世定情之物,若有机会,江兄替我还给严姑娘罢。说毕,化作一阵清风,出门而去。
却说桂娘吃了两日仇术的药,更兼心情开朗,脸上有了血色,身上也有了力气,胆子也大了。是夜,不想人跟着,独自提着灯笼出去散步。
山之高,月初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她正哼着歌,一阵疾风扑灭了灯笼,周围景致变得幽暗,奇突的冰柱好像野兽的利齿。
桂娘心中发慌,见前面有一点灯光,想是医馆里的人,毕竟这地方也没别人,疾步走过去,借着灯光看清那人的模样,愣了一愣,道:白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白亦难道:我有一位朋友在此治病,我来看望她。严姑娘,你也来治病么?
桂娘点点头,道:表哥也来了,你见过他不曾?
白亦难道:见过了,雪山夜间很危险,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桂娘犯错似地低下头,小声道:我就想自己出来走走,也没走远,马上就回去了。白老板,我的灯笼灭了,能否借个火?
三百多年前的元宵夜,她在乾明寺,也问道:公子,能否借个火?
白亦难神情恍惚,看着她鸦黑的发顶,心里像被一柄勺子搅得翻江倒海,双手微颤,替她点上火,听她道了声谢,目送她一步步走出他的视野,走向平安快乐的未来。
白老板,你当真不后悔?吕黛出现在他身后,眼中带着一点同情和悲伤。
白亦难摇了摇头,道:其实回想起来,最好的时候都在第一世。倘若就停在那一世,虽然有些遗憾,也很好。人妖毕竟殊途,吕姑娘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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