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元真人站起身,道了声谢,带着庞义走了进去。吕黛跟在后面,一边好奇子元真人来此的目的,一边祈祷能从这里出去。
明明是深秋,花园里却开满了洁白轻盈的琼花,一片片,一团团,缀在枝头,随风摇曳,好像粉蝶聚集成群。一条蜿蜒石径通往花木深处的亭子,琼芳真君坐在亭子里,还是一身紫衣,长发用一顶镶珠金冠束起,虽然添了几分英气,却叫人疑心是女扮男装的美人。
庞义初次见他,不禁呆住了。
子元真人拍他后背,道:义儿,还不见过琼芳真君?
庞义才回过神来行礼,琼芳真君拿着紫金古镜,瞟了他们一眼,道:吕琰之,你又收徒弟了?这个也资质平平,送给我看门我都不要,何必在他身上浪费功夫?
庞义被他贬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子元真人笑道:琼芳,你眼光太高了,都似你这般,我们各大门派要断子绝孙了。
琼芳真君冷哼一声,道:我宁可断子绝孙,也不要在蠢材身上下功夫。你今日来,不会就是为了显摆你这蠢徒弟罢?
庞义脸涨得更红,他入门早,修为高,脾气暴躁,平日爱摆架子。众弟子中,吕黛最不喜欢他,见状暗自拍手称快,倒把出不去的烦恼搁在一边了。
子元真人道:当然不是,日前我悟出了一套新剑法,想和你切磋切磋。
琼芳真君嗤笑道:管你新的旧的,都不是我的对手。
子元真人与他移步至演武场,开启结界,吕黛和庞义在结界外观战。长剑出鞘,剑光照亮琼芳真君的脸庞,那份艳丽更加不可逼视。
子元真人御剑刺向他,这一剑速度极快,破风之声极响,蕴含着千万种变化,乃是子元真人心血凝成。
双剑交锋,一蓬耀眼的白光闪过,琼芳真君只觉脸颊微微刺痛,急忙掏出镜子,见左脸被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登时勃然大怒。长剑一抖,剑光暴涨,浩荡剑气海啸一般扑向子元真人。
结界外的吕黛和庞义虽然感觉不到剑气,却也看出这一剑的厉害,庞义失声道:师父小心!
子元真人身形疾退,连起三道结界,皆被剑气冲破。多亏这一点缓冲,他勉强接下这一剑,只觉气血激荡,灵台剧痛无比。琼芳真君第二剑随即刺来,剑光闪烁处,子元真人身子飞了起来,像一只麻布口袋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滩血。
吕黛有记忆以来,子元真人便是道门的顶尖高手,从未被人打得如此狼狈,一时目瞪口呆。
庞义也呆了片刻,大叫一声师父,使劲拍打结界,要冲进去救他似的。
子元真人摆了摆手,道:我没事。眼看着面带愠色的琼芳真君,笑道:与你切磋这么多回,总算能伤你一回,我已知足了。
琼芳真君收起剑,摸了摸脸上的血痕,冷冷地看着他,道:若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非要你的命不可!说罢,拂袖而去。
子元真人道:琼芳,你天劫将至,千万保重!
琼芳真君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剑柄上的明黄色流苏轻轻晃动,和他一起消失在重重花影中。
第二十章 良言警心
庞义扶着子元真人走出洞府,御剑而去。吕黛想出去的关窍一定还在那面古镜上,于是找到琼芳真君。她已发现,这人对他自己的容貌迷恋到了极点,几乎离不开镜子。
果然,琼芳真君正坐在镜台前,手指蘸了膏药,小心翼翼地往脸上抹。其实这样浅的伤口,不涂药很快也会自愈的,但他怎么放心!一定要用最好的药。
该死的吕琰之,竟敢划伤我的脸,我真该杀了他!
上完药,他气犹未平,沉着脸看了会儿落日,走到庭院里舞起剑来。
剑法轻盈灵动,舞剑的人美若天仙,满地落花被剑风带起,晚霞浸染下好似无数红蝶翩跹环绕着他。他身形飘忽,衣袂翻卷如紫云出岫,每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却又流畅至极。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有人能把剑舞得这样美。
吕黛站在一旁,屏息敛声,看得入迷。她知道这套剑法不仅好看,而且精奇绝俗,妙到巅峰。究竟哪里精妙,她却又说不出,倘若吕明湖在,他一定能领悟其中的精髓。
这世上没有吕明湖学不会的剑法,他学什么都比别人快。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苍茫暮色中,琼芳真君停住剑,低头抚摸剑锋,神情感伤道:我的流波剑法当真要失传了么?
这个人事事都要求完美无缺,剑法如此,收徒亦如此。可是名师未必能遇上高徒,就像伯乐未必能遇上千里马,都是很让人遗憾的事。
吕黛也跟着感伤起来,情不自禁地走上前,道:你再等一等,再过一百多年,有个叫吕明湖的人,他天资极高,是道门公认的奇才,一定如你心意。
琼芳真君自然听不见她这话,听见了也无济于事。天劫在即,谁都等不了。
琼芳真君抱着剑,坐在石凳上,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吕黛看着他,不知怎的鼻子发酸。夜色渐深,远处忽然出现一点烛火,勾勒出秉烛人洁白颀长的轮廓。
吕黛心头一颤,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白影越来越近,竟是白亦难。她眼中的欣喜像蓄满水的水槽开了闸,哗啦啦漏光了。
白亦难走到她面前,看了她片刻,道:卢夫人,是你么?
吕黛才想起来易容术并不能改变魂魄的模样,急忙否认道:什么卢夫人?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白亦难微微一笑,说了声抱歉,转身便走。
吕黛跟上他,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白亦难道:姑娘并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何必告诉你?
吕黛心知瞒不过他了,咬一咬牙,道:白老板,实不相瞒,我本是庐山上的一只喜鹊精,因受过江屏前世的恩惠,今世嫁与他报恩,并无恶意,你莫要告诉他。
难怪你家忒多鸟雀。白亦难停住脚步,波澜不惊地看着她,道:江兄见你昏迷不醒,急得要命。郎中看不出个所以然,他恐你是中邪,便请我来看看。我见着那面古镜,猜到你的魂魄被困在镜中,遂来带你出去。
吕黛紧张道:他发现我是妖了么?
白亦难道:魂魄离体,古镜便照不出你的真身了。
吕黛松了口气,白亦难语重心长道:江兄对你一往情深,你们是夫妻,本该坦诚相待,瞒久了,于你于他都没有好处。
吕黛目光闪动,低头绞着衣带,心想让他一往情深的哪里是我,他若知道我是谁,这场游戏便玩不下去了。
等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他的。在此之前,还望白老板替我保密。她深深一挹,生怕失去江屏的样子。
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白亦难叹了口气,道:好罢。扭头看着兀自饮酒的琼芳真君,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吕黛见他对琼芳真君似乎并不陌生,便想套他的话,摇头道:不知道,白老板你认识他?
白亦难道:花月无缺琼芳真君,三百多年前可是道门的风云人物。他的流波剑法举世无双,多少人想拜他为师,他都看不上,最后竟失传了。他飞升之后做了水德星君,到处都是他的塑像,想不认识他都难。
吕黛诧异道:他就是现任的水德星君?可我看到的水德星君塑像和他一点都不像啊。
白亦难道:起初是很像的,后来人们凭着自己的喜好添油加醋,越塑越不像了。琼芳是他的道号,他本名杨冀,是隋炀帝之子。天生根骨奇佳,痴心道法,十二岁出家,史书上只说他早夭,到如今知情者已寥寥无几。
吕黛记得史书上说,杨广美姿仪,少聪慧,晚年常揽镜自照,对左右说:好头颈,谁当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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