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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叶南生:“你是在为你年轻时的心慈手软后悔吗?”
“那能叫心软吗?”叶南生自嘲地一笑,“不过在你看来,可能确实是这样的。你知道吗,在宋箫变了之前,我们这一拨妖怪,包括你师父韩章在内都曾经跟随过宋箫讨伐蛮荒,无数场生死下来,情义都很深,谁也不会想到最终会是我们这些人,转身抛开昔日的情谊杀了他,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为一点旧情保下宋湘,也能称得上是心软吗?”
叶南生常年坐镇长留城万妖阁,而宋家自从千年前被罚守灯,再没有离开过千浮山半步,他跟宋湘见过的最后一面恐怕要在史册上翻,如今再次听到宋湘的名,纵然源远流长的心软会翻涌而起,蒙尘的记忆会深夜造访,脑海中浮现的却只是千年前的那个小丫头。
宋家那个丁点大的小丫头总是跟在宋箫身后,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经常头顶着毛茸茸的耳朵,啊呜啊呜地叫,就是不爱讲人话,活脱脱是个兢兢战战的幼兽,她对旁人总那麽兇巴巴,乃至于宋箫为此愁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还没有殷岐,他们身边就只有韩章那不靠谱的,不靠谱的老木头总在说,他就喜欢这样的小鬼,过些时候要带她去剑门里读书修行,混着混着,这臭脾气也就磨去了。
那时还有那麽几分少年轻狂的叶南生见状就笑了笑,看了眼那变回原形的小白虎,她仿佛被吓到了,颤抖着缩在了宋箫身后,用脑袋拱着他的腰,催他快快离开。
“不怕。”叶南生捏了捏那小白虎的脖子肉,“等老韩那小学院建起来,到时候会有一群跟你差不多大的小鬼,一起修行一起生活,肯定会相当有意思,老韩要是敢兇你,你可以偷偷告诉我们,以后除了你哥哥,还会有我们这一群人罩着呢。”
可后来那些说过要罩她的亲友,斩杀了她的哥哥,还将那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丢到了千浮山。
韩湛卢默不作声地看着那老人的背影,没有打扰他沉浸在回忆中。
叶南生:“我每次看见你都会想起姑苏,你知道姑苏以前的事吗?”
韩湛卢点点头:“听过不少。”
“是殷主跟你说的吧。”叶南生毫无意外,“当年殷主孤身去找宋箫斗法,说来勇武,但那毕竟是青龙一族的职责所在,姑苏是我所知的唯一一个奇人。他潜入恒水,拔剑放龙,甚至异想天开地为殷主召集人马,还说服我们这些宋箫旧友去跟他对抗。”
韩湛卢敏锐地听出他用的字眼很古怪:“说服?”
叶南生看了他一眼:“书上总写是我们万妖阁受姑苏跟殷主啓示,才跟宋箫割袍断义,而后倒戈追随青龙,对吧?可你想想看啊,宋箫是我们这些人一手推到台上的,再怎麽说,我们也没人敢于站出来说把他推倒,亲手毁去自己建起的长城太难,没有姑苏,兴许我们还受着宋箫的压迫。”
“姑苏救下了妖世,而妖世至今奉他为引路灯,”韩湛卢面不改色地说,“在你们看来,姑苏总是有功无过的。”
“姑苏自然是对的,过错只在我们,当年的背叛对宋箫来讲太过残忍,宋家剩下宋湘那麽个小丫头,怎麽能对她也赶尽杀绝呢?”叶南生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韩湛卢,像是带着些微期盼,像是想在他身上找到了当年姑苏的影子。
叶南生性格沉稳,但这稳重并不是岁月积累养下来的,他年轻时该跳脱的时候也未曾从活猴身上学来一星半点的活泼,那时候的叶南生也依旧是沉稳且寡言,尤其修为尚未成熟,这身不合群的脾气难免要受诟病。
姑苏跟他截然不同,他潜得了恒水,斗得起宋箫,胆大包天到出了圈,这种人既然赌得起自己的命,也敢于去赌旁人的命,习惯了步步为营的叶南生在他面前自认胆小,因此时常要被姑苏的疯狂想法吓破胆。
他们两人凑一块,时而起争执,时而耍冷战,但尽管叶南生跟姑苏关系算不上好,心底对他仍是抱有崇敬与信任,只因初见面那会儿,姑苏出口就点破了叶南生想也不敢想的事。
“宋箫还是那个与你把酒言欢的宋箫吗?”姑苏这麽对他说,“如果摘去了宋箫这名号,你还认得出他是你的挚友吗?”
叶南生很有自知之明,他跟姑苏经常吵架,但也只是嘴上吵吵,到最后还是心惊肉跳按着姑苏的想法冒险,后来几十几百年过去,叶南生也渐渐明悟过来,他生于玄武叶家,一言一行总被千万琐碎束缚,也有天性的恻隐与顽固,他因此顾此失彼,也会因此故步自封。
姑苏尽管跟他意见相左,却也是个能把他从框架中拽出来的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