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拍响了,“咣咣咣”砸得人心慌意乱,只听呼啸的风雪声中有人大喊:“薛司令,是我!”
不等副官反应,江欲行迅速抢身离座,奔过去拽门——刚抽掉门闩,一阵狂风便怒号着把门轰开,江欲行被风扑得一趔趄,同时感到一阵冰凉的雪粒胡乱拍打在脸上。
他红着眼睛,借着摇摇欲熄的油灯光亮粗略一打量,门外站着三个人,打头那个披黑色大氅的,是王竞雄,后边两人裹得严严实实,眉毛眼睫上都糊着雪,只露出两双阴鸷的眼睛——然而都不是言璧城。
江欲行心一凉,忘了让王竞雄进门,堵着门大声质问,一张口就灌了满嘴雪:“言璧城呢?”
王竞雄神情灰黯,看上去很烦乱,格开他的手往屋里走:“不知道。”
江欲行脑子嗡的一声,又惊又怒,紧跟上王竞雄,扒拉他的肩膀:“你说什麽?你什麽意思?”
王竞雄不理他,只顾抖落大氅上的雪沫,不巧一张纸从衣兜里掉出来,江欲行顾不得那些虚假的客套,下意识捡起来借光一看,登时眼前天昏地暗,言璧城这厮竟然给他写了信,绝交信?!
他气得把信揉成一团,却听王竞雄说:“他不见了!”
王竞雄的脸色比这天气好不了多少,自顾自地往饭桌前一坐,沉默片刻,一种惨淡、沮丧的口吻,“我也是刚刚得知。”
“刚知道?你他妈不是应该跟他一起来吗?”江欲行立刻反应过来,好啊,敢情这家伙压根就没打算把人带来?还是说——言璧城真像信中说的那样移情别恋,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一面了?
未及细想,江欲行感到头脑和四肢百骸都不听使唤了,一颗心被那人高高举起又重重摔下,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眼前一黑身子便软了下去,被人七手八脚地搀起来,缓了半天才清醒。
王竞雄下午回到营帐,见到言璧城之后就开始后悔夸下海口,是,在他的连哄带骗下言璧城勉强答应跟他去西洋一趟,而且平日在他面前除了偶尔耍脾气抽他大嘴巴外,也算是个温柔乖顺的,可自己怎麽能断定他和江欲行不会藕断丝连?更何况,这藕还是自己动手撅折的。
所以王竞雄瞬间改了主意,绝口不提见到江欲行的事,厚着脸要求言璧城给他写几首诗。
言璧城不明就里:“干啥?”
“想欣赏你的墨宝。”他涎着脸凑上去搂言璧城的腰,摩挲着,“说不定以后能卖钱呢!”
言璧城一闪身,目光警惕:“你打什麽鬼主意?”
“嗐!你要不会就直说,”王竞雄一摆手,表现得挺不在意,“没事儿,不会写别勉强,我小时候村里有个赤脚大夫,大字儿不识一箩筐,照样给人开方看病,十个病人至少能救回俩,哈哈哈!你咋的也能比他强点!”
言璧城自诩受过专业医科教育,正经是个稀缺人才,岂能受这大老粗含沙射影的轻蔑?他拉着脸从随身行李箱中翻出一支钢笔,撕掉一页笔记本,略加思考,提笔写下:
我我我,曲项向天歌……
王竞雄在边上偷着瞅了眼,发现不对劲,但话到嘴边没敢言语。事后还捧着言璧城的手书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昧着良心吹捧一阵,死乞白赖地拽着他温存缠绵了一番。
然后顶着左脸上五个指印準备出门。
临行前,他对着言璧城拉拉扯扯,非要用刚才挨的一巴掌换一个吻。
在言璧城巴掌又要落下的一剎,他电光火石般出手攥住言璧城的手腕,捏着下巴硬把脸扳过来,低头凑到颈边,在言璧城左耳那个豁口上咬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言璧城在他背后气得骂他祖宗,他只当听不见。
他心想,打是亲骂是爱,要是言璧城心里没有他,早就趁他睡着把他弄死了,哪还有閑工夫天天跟他拌嘴打架?
但他不能冒这个险,旧爱也是爱,人没有一点儿不念旧的,就算江欲行在他眼里什麽也不是,他也不能凑上去跟江欲行比。
比输了,他就再也瞧不见那张脸了。
遥想当年,那个人冷心似铁,宛如一支长在陡峭悬崖上的花,开在料峭的高处,隐在清凉的雾里。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别说攀折,连擡头望一眼都仿佛亵渎。
现在呢,还是那张脸,虽然性情迥异,高下有别,但总归有几分相似,能带来几分慰藉。
王竞雄出了营帐,找到手底下文化水平最高的王副官,让他好生揣摩言璧城的墨宝,务必用八九不离十的笔迹写出一封信。
内容不用多,但务必表达出言璧城已经深深爱上他王某人并且下定决心跟江欲行一刀两断的意思。王竞雄觉得言璧城还是有点文绉,书呆子气,口吻他学不来,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措辞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