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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大哥究竟有什麽好?
不过是模样长得俊一点,英文说得溜一点,做事罗曼蒂克一点,世间好男儿多得是——譬如自己,杜老师怎麽偏就看上了他?
无可奈何,商隐问候了兄嫂,落寞地独自回房。
午夜,商府沉睡在夜色中,唯有薛宗耀书案前的一盏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
光朦朦的,带了点醉意。
伤口开始火辣辣地疼,薛宗耀无法入睡。既然他睡不着,让他失眠的人就要倒霉。
此刻,他盯着地砖上那一抹惨淡月光似的身影,目光从那人被汗水润湿的发梢,一路向下,勾勒至白皙匀称的脚踝,再到赤/裸的脚尖。
一副我见犹怜的好皮囊,可惜是个刺客。
手被镣铐绑住,压在身下,脸贴着冰冷的地砖,双眼紧闭,艰难地呼吸。
从喘气的声音中,薛宗耀能听出他此刻承受的痛楚。
是叶青阑。人已被例行拷问过了,罗副官按长官的意思,变着法动了几样私刑,折磨得他只剩半条命,结果一无所获。
罗副官正打算把人送到京师警察厅接着讯问,长官突然发了话,于是半死不活的叶青阑被送到这里。
一个标準的戏子。为了让他露出庐山真面目,油彩被粗鲁地擦洗去。
那张脸似乎天生就该在戏台上颠倒衆生,除了额头的伤,脸上没挂彩,可是,他明明看起来很痛苦。
薛宗耀漫不经心地掀开他腰间衣角,目光所及之处,竟已无一处正常的皮肉。
“叶老板,现在感觉怎麽样?”
这副模样,让他联想到一只濒死的白孔雀。
叶青阑紧闭着眼睛,他不答,薛宗耀也不恼。
“你受谁指使?说了,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叶青阑气若游丝:“说过了……没人指使。”
薛宗耀冷笑:“听说下月初三,是你师父五十大寿,他老人家能不能过上生辰,就看你的了。”
昏沉中的叶青阑突然来了精神,绝望地擡头:“要杀要剐都随你,不关他的事!”
“叶老板,邢班主对你有恩,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实在不该做这种傻事。”
毕竟受了重伤,一时激动也只能挺住片刻,叶青阑顷刻又倒下去,默然半晌,开口,终于服软:“我杀你,是为了……为了给蔡淳报仇,求你……不要牵连其他人。”
听见这个名字,薛宗耀心中一凛,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人。
叶青阑口中这人,他不陌生——蔡淳,字沁衡,护国战争中蔡锷将军麾下护国军第四军司令,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蔡淳与薛宗耀,原是天津讲武堂的同学,私下有些交情,但交情再好,敌不过立场不同,既然立场不同,又奉了袁世凯的手令,薛宗耀只能大义灭亲,设局诱杀了他。
这麽多年,薛宗耀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官场中尔虞我诈,什麽样的场面没有见过,什麽样的人没有杀过?
本应心如止水,但唯独对于蔡淳,他始终无法坦然面对自己所做的事。
只是没想到,今日来为蔡淳複仇的,竟是一个戏子。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是什麽样的情义,能让叶青阑为了蔡淳连命都不要?
薛宗耀承认,从这一刻起,自己对这个危险的家伙有点刮目相看了。
第 3 章
商隐一夜无眠,瞪眼熬到了天光微亮。
他惦记那个被他拉到后院,懵懵懂懂陪他灌了两坛酒的小兄弟。
天刚泛白,他迫不及待起床去找罗副官。
罗副官作息规律,一贯晚睡早起,正在院里白衣飘飘地打太极。
商隐笑模笑样地凑上去,一打听,才知道薛督军连夜派人把刺客送进了医院,把其他人全押送京师警察厅等候处置。
商隐大惊:“有个男孩,比我小一点,到我这儿,”他朝脸颊边比划着,“他也送去了?”
罗副官略一思忖,咧嘴笑了:“你说他啊,他喝多了,路上又拉又吐,送医院了。”
“……”
商隐十分过意不去,他天赋海量,足以撂倒三五个大汉,就以为人人都是这样。自己只是一时郁闷想找人喝几盅,没成想会把人喝进医院,大意了。
他朝罗副官问清地址,来到医院探望。病床上的小兄弟脸色煞白,但呼吸平稳,正在没心没肺地睡大觉。
商隐走到床边坐下,盯着他的睡颜,心说,酒量太差,可这小家伙长得真俊吶。
隔壁忽然传来一阵极不和谐的喧哗,商隐想起罗副官跟他提过,隔壁病房住的是那个刺客。
难道是舅舅来算账了?商隐跷手蹑脚走到病房门口,探头一望,屋里站着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