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来由地想到,如果是在两人三足比赛的话,这样迈步子两个人肯定要摔个狗啃泥不可。
余光偷偷地觑着少年,是雪地里一道挺秀身影,和山林一般,有先天禀赋里的清气。
忽然想到林淇说的那棵所谓神木,不知道在这座山的哪里?
宋天晴。漫天雪落中他忽然开口,声音沁了点雪的清冽,格外好听。
怎么了?少女转过头来,皙白的鼻头冻得发红,澄净的眼温柔地看他,长长的眼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吱嘎,吱嘎,脚下的雪地在响。
砰砰,砰砰,是心跳。
水杉树在旁拦下了几许风雪,枝干层层地延伸,叶片不复夏季时的透亮翠绿,却仍然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两人在树下停下,风似乎也温柔了些,像在安静聆听他们的对话。
你...要和我一起看雪吗?他像是犹豫斟酌了很久,却说出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啊?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在邀请她欣赏雪景吗?
少年却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她恍惚抬眸,却直撞进他幽深如海的眼眸里。
那双眼,她自以为再熟悉不过。
她见过那双眼里的自信昂扬,见过眼里的骄阳炽热,见过眼里的正直与沉稳。
却没见过此时此刻,那双眼里蕴满的温柔认真。
她在那双星子般明亮的眼里,看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让人懵,舔了下唇,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理了下思路似的,重新开口。
眼眸映照着不染尘埃的雪,更加通透明亮,却涌动着赤诚的灼热。
我们头顶的月光,是千年万年的月光。
身边的水杉,也有千万年长久的寿命。
山下的学校,也有一百来岁了。边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玉章。
至于玉石,万古坚重,永恒不变。
这一连串的类比,她以为他是在感慨时光恒长,邈远无尽。
他平素一贯随性肆意,她从没听过他这么郑重地说一长串的话。
她暗暗感慨了下,回头把这台词写进剧本里,应该很不错。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树梢有一些轻微的响动,他们没太在意。
它们都是永恒,就用它们来做见证者。他缓缓地说,随性的人认真起来,确实有些戳人。
见证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像在期待着什么,像冬天第一朵雪花正要从天边坠落。
我年年都可以和宋天晴一起看雪。牵着手看。他的眼底是满满的笃定,只是声音有些哑意,看向她的眼眸里,充满期许。
我想问她,愿不愿意?
耳边的风雪悄然间寂静,明明是空寂雪白的山间旷野,她却有一种错觉。
仿佛漫山遍野的春天的花渐次盛开,春和景明,万物可期。
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这个从来不曾追逐过任何人的少年,以前也以为自己只追逐着风、自由和真相。
他向往着做照耀黑暗的星火,向往端着相机捕捉世间的可爱或可叹,向往用一支笔去做划破虚假的利刃。
记者的生涯苦涩艰辛,他曾经不想多一重牵念,多一重挂碍。
她光是那样安静淡然地看着他,就像月色牵引潮汐,勾起他心底阵阵莫名的潮涌。
我...
枝头一声生涩的响动,头顶落下一道阴影。
猝不及防。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陷落在一个温热硬朗的怀中,他的双臂将她紧拥,成了安稳的遮挡和庇护。
似乎听见什么东西敲中他肩膀的声音,她感觉他的右臂像是吃痛似的,向下轻垂了一瞬。
却还是没有放开她。
她刚才下意识闭上了眼,睁开后急忙仰头看他的脸。
头发上覆了些雪,想来是刚刚久站时落的。
脸上没有受伤的痕迹,只是唇色微微泛着点白。
没事儿,一点都不疼。
他好像还怕她担心似的,像平常那样扯着唇角笑,眼里却是看到她没事的安心。
她挣出怀抱,低头去看地上,白莹莹的雪地里静静卧着根树枝,和她的手臂一般粗,想必是被雪压折的。
算上从树上落下的加速度,虽然没砸到头是万幸,但也一定很疼。
可他也没有立刻去确认肩膀的伤,大概是怕引起她的慌张。
你怎么不拉着我往旁边闪一下就好了嘛!自己平白挨了一下,砸中头怎么办!!
他看着这个平时安定从容的女孩,头一次像乱了阵脚一样着急。
穿着米白色的外套,像只发火的小北极熊,发着火,可还是很可爱。
宋天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办法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感动得泪光闪闪,她竟然有些生气。
气他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好的办法,保护好自己。
来不及...就想着,不能砸到你啊。他的语气还有几分委屈,这下糟了。
怎么了?还有哪里受伤?
肩膀有点痛,抱不了想抱的人了。伴随一声叹息,落在雪里。
她垂眸一瞬,再抬眸时,决意抛却所谓的矜持。
虽然她知道,感情也许是世上最飘忽无踪的东西,彩云易散琉璃碎,就像父亲抛下了她和母亲,还美其名曰追求所爱。
她对所谓誓言,总是抱有三分警惕。
但此时此刻,在这些从白垩纪时代就存在于地球上的水杉树下,她深刻感受到人类存在的短暂,有限的短暂人生里,遇到了喜欢的人,或许也值得一次的奋不顾身。
少年的声音悬在她头顶,微哑,沁透了雪的味道,都说我没事了...
下一秒,少女身上清淡的花香萦满他鼻尖,她小心翼翼地不碰他的肩,纤细的手臂温柔环过他的腰,一丝柔软贴上他的胸膛。
心脏不紧不慢地,跳停了一拍。
原本只有肩膀动不了,这下浑身上下都动不了了,却又一触即发。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一霎那已经尽数落在这女孩的手心里了。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雪一样的清润味道,脸颊就这么贴着他胸膛,字字都清晰。
我愿意。
他从来没有发现,这三个字居然可以这么动听。
雪还在下,飘落的雪片落在了她的眉心,六出雪花晶莹,像纯净的祝愿。
怀里的女孩像是没发觉他身体变得灼热,还把环着腰的手臂抱得更紧。
他长睫微垂,在眼下落了倒影,呵出的白气飘散在空中,嗓间哑意却无论如何也驱散不了。
她感到他那双修长的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一点冰凉和酥麻落在自己的眉心。
冰凉而温热,是他的唇。
他的唇沾染了刚才那片莹白的雪,风雪里昏暗的路灯,将他的脸部轮廓塑得线条分明。
眼眸里有一些她不太熟悉的东西在翻涌,像深海底的火山,潜伏酝酿着什么。
你嘴唇上有雪。她仰起头,白皙的脸上有漫开的红晕,眸里蒙着层水汽,唇色柔嫩,像无声的诱引。
他的声音是情动的喑哑,喉结轻滚。
嗯,挺冰的,想尝尝吗?
她愣了一瞬,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