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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回头看了一眼阮春,阮春的眼神里坦坦蕩蕩,倒是他身后的内侍贺九惶恐地不敢擡头,李玄都闭了闭眼,挥手叫人来,把贺九架下去了。
“掖庭里待长了,神智也不清醒了。”阮春把这件事算準了,低头小心道,“陛下,是留是去,您还是得有个决断啊。”
“朕从前,就是为着这样一个人……”李玄都苦笑着,把话说了一半儿又停下了,“不留了,送回岭南去。”
阮春称是,自去交待梅织雨的事,李玄都看她的心淡下去了,也就回了寝殿。
到了三更的时候,他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癡望着天花上的各样花纹,泪流了满面却恍若不知。
寝殿里的宫娥听见了动静,轻轻走上前问:“陛下,您怎麽了?”
李玄都闭了闭眼睛,手拂上了脸颊,却摸到了一手的泪水,他怔怔然地坐了起来,恍若梦游似地问道:“皇后呢?她愿意入我的梦,是不是也愿意回来了?”
宫娥们面面相觑,阮春从殿外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回答:“陛下,您忘了吗,您还没有选定新皇后——”
李玄都听到了这个回答,却没有一丝反应,像失了魂似的站起来,起身在宫殿里游走,口中喃喃地念着:皇后呢,她去哪儿了,她什麽时候回来?
宫娥们忽然意识到了他说的是,从前那位短暂做过一段时间皇后的云中小郡主,互相看了看之后,只把求助的眼神看向阮中官。
阮春哪里敢擅作主张,只挥了挥手,领着人跟在了陛下的身后。
李玄都乘着夜色一路往飞鸾宫里去,宫殿离得甚远,阮春要扶陛下上轿,李玄都却拒绝了,依旧往前沖着。
进了飞鸾宫之后,李玄都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株小树桩,他记得先前看的时候,树桩上生了些新芽幼苗,可此时再看,这小树桩已然毫无生气,干枯着、萎缩着。
他久久地凝望着这棵枯死的树桩,恍惚看到了半年前的那个午后,那时候皇后抱着这棵小树坐在地上,哭的涕泪直下,像个孩子似的。
他的梦其实已经醒了,可神情却有些恍惚,夜里雾气向上升,他的皇后在云烟里看他,依旧是黑亮的瞳仁,清澈透亮的颜色。
她好奇地问他,“陛下,你来了?”
李玄都的胸口烦闷,一股悲伤涌上了心头,甜腥味一直向上反,他忍着难受问着,“皇后,是你吗?”
她在虚空的夜里摇摇头,“我不是,我是北地云中的小郡主。”
李玄都伸手向着夜空,妄图抓住她的衣袖,“是我做错了,求你回来。”
她仍旧在摇头,渐渐幻化成了云烟,“云中很好,郡马也很好,我很喜欢他……”
她消失了,李玄都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一言不发,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醒过神来,慢慢地走回了大业殿。
第二日一早,李玄都就咳嗽流涕不止,太医过来诊断,只说除了害了伤风以外,还有些心病萦绕,才致使邪风入侵,发作了病情。
这一病就缠绵病榻十几日,刚要好起来的时候,曹太后就听说皇帝正準备微服去一趟晋北,不由地破口大骂。
“真是个扶不起的废物!眼下山东、陕南、并州都在闹反贼,他倒好,竟还要微服出宫?老身怎麽生出这麽个废物出来!”
她骂着,到底管不住儿子的行蹤,但又不敢拿天下去赌,思来想去,还是下了一道懿旨,秘密宣召河东节度使云希圣领兵,到京郊驻防。
云中捉鼈(下)
玄青色的质朴马车将将驶出了曜仪东门, 阮春的徒弟窦十宜就走进了仁寿宫,面对着彻夜未眠的曹太后,躬身奏报。
“……陛下原定六日内来回, 扮作了禁军的车马, 从禁军兵营的出入口走的。身边只带了阮春一个,出城后到濯浪口驿站换快马, 有两千精兵相随。”
曹太后死死盯着殿外还阴沉的天,许久没有说话。
自打南安围城一事之后,她与李玄都, 整整两月没有任何走动, 寿宴已成泡影, 活到不惑之年, 唯一的儿子竟将孝顺二字抛诸脑后、全然不顾她提携扶立他登位之功。
这儿子不养也罢。
她想至此, 缓缓开了口, 问了句无关紧要的事:“梅氏如何了。”
窦十宜低头道:“在长兴县遭遇了山匪, 梅氏并随行一十三人悉数毙命, 身首异处, 就地安葬了。”
曹太后听了,深深叹息道:“以乱臣贼子之身侍奉天子, 虽死犹荣。传我的口谕下去, 给她立个碑吧。”
窦十宜低头应了,曹太后挥挥手叫他下去。窦十宜知道以下的事情不该他听,悄无声息地跪伏谢恩, 却步而出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