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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都护府与大同军比屋连甍,桴鼓相应,在不知不觉间,已成北境最大的仰仗。
封后,是拉拢结交,也是震慑。
瀚海云氏养了十三个儿子,而他定襄王府,却只有一个千珍万爱的女儿。
陛下此番微服北上,怕是有七分是为勘探北境实力。
他想到此节,愈发心乱如麻。
可转念又想到妻子的话:定襄王府在云中经营五代,既然不想着谋逆,何必又在意陛下的揣测。
封后同普通的嫁娶还不一样,丈母娘尚有挑女婿的权利,可同天家结亲,谁还敢挑?
万幸,陛下年青英俊,又有治国安民的鸿志,以平常心来看待,倒是女儿的良配。
他愿意微服到边境来,又能在敌寇追击时救下女儿,可谓心诚。
他在这顷刻间便理清了投资,回身看到儿子那张清澈却愚蠢的眼睛,立时又叹了一口气。
“妹妹这里,你多照应着。”他往外走一步,又觉不妥,好一时才下定决心,“我去看看阿圆。”
姜芙圆醒醒睡睡,精神疲累的很,一直到了傍晚方才有了些活人气儿,小盏使了关楼的炉竈,熬了一锅羊汤,剔出了羊肉丝,为郡主煮了碗面,倒让姜芙圆胃口大开,用了小半碗。
小盏就小声说起炉竈上遇见的新鲜事来,眉飞色舞,“李岱把王爷带来的那只羊吊在了城楼上,远远望过去,还怪吓人的。那边的差使人白白胖胖的,也借用了关楼的炉竈,他一个我一个,两不相干,我要分一碗羊汤给他,他倒是连声拒绝——声音很尖细,语气却文雅,听着倒像是南边来的。”
姜芙圆正歪在床头漱口,动作大了牵动了伤口,难免疼的呲牙,小扇赶忙上前扶她。
“刚才您睡着的时候,王爷坐在您的床边上直抹眼泪,奴婢几个都看见了,没敢说话。说起来,您那伤口的创面可真大,真怕会留疤。”
小郡主蹙着眉,心头也是一阵怅惘:留疤也好过小命不保。这麽说来,为她拔刀的人,是谁呢?
听声音根本不像营医戴行错,是护送她回来的那个人吗?小扇说,是位年轻的公子。只是到现在还没有见过。
倘或真是他,那为她暖身、拔箭的时候,岂非同她肌肤相触?
梦里的那个温柔声音令她回想起来,便心悸不止,即便声音、画面都记不清了,可触感与心跳的感觉做不得假。
“阿爹走的匆忙,也没留他喝一碗汤面。”姜芙圆想阿爹了,只觉得心头一片凄凉,“还是我太过恣意,非要在年节出门。”
小扇笑盏对视一眼,都觉得心疼。
小郡主平日里不爱将心事宣诸于口,总是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长此以往,十分耗人心血。
“……每年的年初二,王妃娘子都要带着阖家回阳高,也常常会碰见小股的敌寇,对于咱们这样的武将人家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怎麽能怪您呢?方才王爷走的时候,还说要您休养几日,就接您回家去呢。”
姜芙圆听劝,闻言眉眼便舒展一些。
这里虽是大同军的辖地关楼,哥哥又差人送来了被褥炉火,软乎是软乎,可到底比不上家里舒服,她一定要好好休养,争取明日就能走动,好回家去。
她这麽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吃饱了伤口不甚疼了,便睡得香,再醒来时,窗纸上透着一弯月,发着融融的柔光。
室中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烛火,微弱一点光,照出北境深夜的安宁与静谧,小郡主精神好多了,偷偷揭开一点窗纸,凑过去看,远处的树上开了星星点点的黄梅,在青黛色的夜里尤其温情。
花是开在枝头的星星。
她悄悄地看着,忽然听见有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声响过于大了,吓得姜芙圆一下子把揭开的窗纸给放下了,把自己藏了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声响没了,好奇心驱使着她又把窗纸揭开,只见关楼下,远远地地方,一个穿白色狐裘的纤细身影踏上了马车,回身看一眼,能看见她精致美丽的侧脸,像最精妙的画家雕刻而出的仙女。
是过境借宿的旅人吗?为何要在三更半夜啓程?看她回顾时轻慢的步伐,上车后还要往后张望的样子,显是在等待盼望着什麽。
马车渐行渐远了,小郡主的心里却为那女儿家,编排了一出爱恨别离的大戏。
她又静静看了一会儿夜景,直到觉出夜风开始收紧,是不是又要下雪了?小郡主把手伸出一点点去,北风开啓在她的掌心之间呼啸,果然有雪沫子打着旋儿落在她的手上,渐渐消融了。
她还养着伤,既觉得冷了,赶紧收回手,却因窗隙狭小的缘故,收回手的一瞬间,手腕上的嵌宝石的金手镯忽然滑落,向下方坠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