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北方的傍晚仍带着一点盛夏温度的尾巴,难得一见的细密小雨蒸气一样飘在空中,潮湿、粘腻、闷热。
贺竞云开了一辆款式不算太新的奔驰,和一众下班党挤在市区最堵的主干道上。外界的鸣笛喧闹声不停响起,被隔音良好的车窗挡得严实。
几乎没人能在接近停滞的车流中不犯路怒症,可贺竞云的姿态却很从容,头发与西装打理得一丝不乱,表情如常,介乎冷淡与沉静之间。
他手指无声轻敲着方向盘,不太宽敞的空间里只有手机中秘书的汇报声和他简短的“可以”、“不行”、“换个时间”。
红绿灯变了一次又一次,前方的车辆终于动了。贺竞云正想跟上,却听到秘书说:“还有一件事,贺总,老赵董拖着手续交接,不肯退出董事会,非要明天再见您一面,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贺竞云微微皱眉:“他的问题我应该说过不止…”
秘书正等着下文,就听到电话里传来极其刺耳的刹车声,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声问道:“贺总?贺总您没事吧?要报警吗?”
要不是没有车辆撞击声,秘书已经要报警了。过了约莫十几秒,电话那头的贺竞云才回答:“没事,赵志才不见。他如果多话,就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继续纠缠不卸任的话那么一分钱也拿不到。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秘书喉咙里的“好的”刚说了一半,就听见了电话挂断的忙音。他疑惑地放下手机,总觉得他老板是路上碰到了什么事,也许不止是交通意外。
贺竞云的确碰到事了。彼时车子刚开始提速,就在他分心想赵志才的时候,路边却突然出来了一个人,没看到红绿灯一般想要横穿马路。贺竞云的车不巧在靠边车道,就这样撞了上去。
如果他车速再快一些,现在就该打急救电话了。
只是他走出来的时候,贺竞云好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贺竞云没有立刻动身,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确认后车没有追他的尾。那摔倒的人竟然也坐在地上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简短地回复了秘书,然后挂断电话下车。
后车司机刚才估计是在神游,贺竞云起步的时候他还没动。
现在这人又反应了过来,后知后觉地使劲按着喇叭。
贺竞云没有理会,走到车前。那个人还保持着跌坐的姿势没有任何动作,神情怔愣。
这样的天气,他却是一身长袖长裤,也没撑伞。
贺竞云看着他被雨丝打湿的黑色头发和苍白的脸,冲他伸出手:“你没事吧?”
坐着的人慢慢抬起头,贺竞云看到那原本涣散的瞳孔在几秒钟后突然聚焦,然后不可置信地睁大。
于是他露出一点微薄的笑意:“我应该没认错,沈惟。”
沈惟呆呆地看着贺竞云。他半边脑袋都痛得像针扎一般,耳鸣严重,其实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面前一张英俊含笑的脸。
沈惟仓促地低下头急喘几下,没有去抓贺竞云的手,只是狼狈地撑着湿滑的地面站了起来。
顾不得清理身上脏污的泥水,沈惟先低低地对贺竞云说了谢谢,又说了抱歉,再对后面排着长龙的车队弯腰道歉,最后转身就想走回路边,全程都没有抬头。虽然从他被撞到起身也不过一两分钟,但后面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车早已怨气冲天,还在红绿灯下等待的人群中也传出小声的议论。
贺竞云看着沈惟仓惶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收回伸出的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仗着自己腿长,一步就赶上了沈惟,而后捏着他的后脖颈,抓动物一般不由分说让他坐进了副驾,再系上安全带。
沈惟一米七出头,消瘦到仿若营养不良。贺竞云高他十五公分,长期锻练饮食均衡,不算肌肉健硕,但也肩宽腿长身型舒展。有这样的差距在,一连串身体触碰带来的热度与压迫感让沈惟万分无所适从。当他坐在副驾而贺竞云弯腰靠近他时,哪怕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的世界里也好像全部是贺竞云。
门已经关上,脖子上却还残留着贺竞云刚刚留下的触感。空调舒适的凉风吹在沈惟的脸上,他却连呼吸都停住了,僵硬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贺竞云上了车,重新发动向前开去。他有注意到沈惟的僵硬,还注意到沈惟紧张地想用干净的衣服擦去座椅上的泥水。
贺竞云用余光扫了沈惟一眼,继续直视前方。
沈惟想说抱歉,想把自己带进这辆豪车的脏污都擦干净。可他措辞再措辞,除了嘴唇紧张得发抖以外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手上身上全都湿了,只有胸口还算干净,只好拿这块衣服不停蹭着手心。
沈惟尴尬得无所适从,却听到左边传来了贺竞云平淡的声音:“你不认识我了吗。”
沈惟一下子抬起头,下意识地回答:“不是,我认识的…”
贺竞云偏头与他对视一眼:“不用擦了,正好雨天结束也要送去洗,先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沈惟正想拒绝,贺竞云又说:“你忘记我的名字了。”
语气很笃定,仿佛他确信沈惟一定忘记了他,他们只是陌生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惟被这语气弄得无措:“我真的记得。”
道路依旧拥堵,他们走得很慢,所以贺竞云把沈惟的各种动作尽收眼底。他目光扫过沈惟湿漉漉的头发,黑色的连帽衫,破旧开线的牛仔裤,最后定格在那双因紧张交缠在一起的手上。手指过分用力了,关节发白,指甲好像嵌入了肉里。
“你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你忘记我了。”贺竞云说。
沈惟又低下了头,细碎凌乱的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不敢叫贺竞云的名字,但对方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如果他再不说点什么似乎太不礼貌。太多的问题出现了,他手指愈发用力,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为什么刚才出神闯红灯了,为什么贺竞云会带他上车,为什么还要带他去医院,为什么贺竞云不嫌弃他,贺竞云竟然不嫌弃他吗?
他偷偷看贺竞云,发现贺竞云表情很平静,只是跟着车流时走时停,好像开车出意外,莫名遇到他、带他去医院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一人民医院,可以吗?”贺竞云问,沈惟被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
贺竞云本不想参考沈惟的意见,而且第一人民医院名副其实,是本市最好的医院。却没想到沈惟在沉默几秒后回答了他:“可以去妇幼院吗….贺,贺先生。”
贺竞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妇幼院…好像不太适合现在的情况。”
沈惟又沉默了,他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没事的,我想去那里。”
贺竞云还没回答,就听到沈惟继续说:“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我,我可不可以向你借一点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紧接着,他又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我不需要很多,贺先生,就两千块..不,一千五百块。”
“我会还给你的,我有工作的,不会拖欠你很久。对不起,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变成嘴唇无声的开合,最后沉寂下去。
妇幼院离这里比一院要近很多,贺竞云在下一个路口改道开向那里,没有立刻答应。
于是他发现沈惟眼眸逐渐低垂,头也低了下去,身上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逐渐被抽离一般,模样沉郁得无以复加。再过一会儿,一连串的眼泪就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滚落下来,滑过眼角与唇边,掉在沈惟的衣服上。深色系衬得他更苍白了,裤管处空空荡荡,露出一截纤细白皙却沾着污痕的脚腕。
贺竞云觉得他看起来像大雨里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我先带你检查,钱是小事,算我撞到你的道歉。”
沈惟听到贺竞云的声音,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梦初醒一般。他这才发现贺竞云的车已经停在了妇幼院的停车场。所以他到底发呆了多长时间?贺竞云就这样等着他?还是他根本没哭多久,是他又记不住时间流逝了?
贺竞云递给他一张湿巾,说:“擦擦脸吧。”
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真是没变啊,沈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妇幼院顾名思义,主要面对女性和婴幼儿。
贺竞云和沈惟两个男性,去挂号的时候被窗口的医生用略带诡异的眼神盯着看了半天,直到他解释是在附近出了车祸,离这里最近后,医生被沈惟狼狈的模样说服才收回目光。
这个时间普通门诊已经下班了,于是他们从大厅穿过去走向急诊。贺竞云走在前面,沈惟亦步亦趋跟着他,手里还捏着刚刚的湿巾。
医生问了他们大概情况,又快速在沈惟全身各处捏了捏,问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本想让沈惟脱衣服看有没有外伤,但被沈惟拒绝了。最后医生大手一挥得出结论,没有大碍,最起码骨头没事,好好休息就行。
沈惟头发还湿着,有几根发丝被雨水淋得贴在脸侧。
贺竞云在他身后看他,发现他进来医院后小动作又多了,神色很不安的样子,偶尔还偷看自己一下。
但他最后也没表达任何不适,医生的询问他统一回答不疼,得知没有做检查的必要后还细微地松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贺竞云在旁边的银行取了三千现金给他。沈惟红着眼睛语无伦次地道谢,贺竞云却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然后在沈惟磕磕绊绊地表示“不想再麻烦贺竞云、可以自己解决”后打断他:“你真的能自己处理好吗。”
沈惟被直白地质疑了,大受打击的样子,表情很无助,可贺竞云不太想放过他。
他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搭上沈惟的肩膀,另一只握住了沈惟拿着钱的右手,语气和缓:“钱不算你借的,但我现在应该有权利知道它们的去处吧?我会担心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后一句话似乎击溃了沈惟的心理防线,终于,在一阵相顾无言后,沈惟颤抖着说:“是江姨。”
贺竞云一怔,看着沈惟悲伤无神的眼睛。
“她死了。”
“她现在还在太平间。”
“是江姨带我从…走的,我们走了以后她自己去赚钱,让我继续上学,”沈惟声音哽咽嘶哑,只是提到这个人后他好像再流不出眼泪来,“我对不起她,我眼睁睁看着她死了,甚至没有钱送她走。”
贺竞云知道沈惟说的人是谁,江丽欣。
江丽欣他是见过的,一个美丽泼辣、和沈惟亲近非常的女人,那愤怒地指着贺竞云骂他是杀千刀的王八蛋的模样甚至还历历在目。
他与沈惟曾经在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虽然他比沈惟大了两岁,但某种意义上还是可以说一起长大。在他高中毕业的那年,即将升高二的沈惟跟着江丽欣离开了s市。
直到今天他们在b市重逢,已经过去了六年半。有人再见,有人离世。
贺竞云沉默了一会儿,说:“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听到这句话,沈惟竟然浅浅地笑了。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甚至还在颤抖,可笑得又好像十分真心实意,模样很神经质:“不用抱歉的,其实是我的问题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知道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贺先生。”
……
沈惟从小到大没吃过几顿饱饭,但他不敢四处觅食。大多数时候他就静静地坐着,或者蜷缩着,咬住小臂努力挨过一阵阵汹涌的饥饿。所以他长得很慢,看起来比同龄的小孩要小许多。
幼时还好,其他小孩都开始长个子后,他的瘦弱矮小就格外引人注目。上学时无论是上课还是排队,他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排。
沈惟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街道上经常有小孩嘻嘻哈哈地一边跑一边喊妈妈爸爸,他只能羡慕地看着他们玩闹的背影,心想是每个孩子都有爸爸吗?他不想问那些小孩,因为他们笑嘻嘻地说他是老鸡生的小鸡。他也不想问妈妈,因为妈妈会打他。
除了妈妈以外唯一对他好的是住他楼上的江阿姨。
江阿姨大名江丽欣,是很典型的北方美人,漂亮且生猛,家里没有街坊邻居口中那个所谓的不可或缺的“男人”“老公”,但她从不怕任何人,她能提着酒瓶叉着腰在沈惟家门口骂一小时,也能把砖头砸在去敲她家门的坏人的脸上。
可是她会把被关在门外的沈惟领回自己家,给他吃饭给他洗澡。哪怕她点着烟破口大骂“白秋灵这个狗娘养的不是人的玩意儿”,还一边死戳沈惟脑门一边数落“怎么就不知道跑是不是没长脑子”,沈惟还是喜欢她。
这个“狗娘养的不是人的玩意儿”就是沈惟的亲妈,那个街坊邻居里生小鸡的“老鸡”,即使她现在不老也不丑。
她二十岁产子,生育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而更添风韵。
白秋灵是南方人,生得娇小柔弱,在s市常见的浓眉大眼的美女里她纯得很扎眼。而且她很知道自己漂亮在哪,姿态总是弱柳扶风,哪怕是做鸡她也出挑得不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是出挑也没用,白秋灵手里存不住钱。半夜挣两千,凌晨她就和小姐妹喝酒享乐花光了,早上再东倒西歪地回家,随便吃两口东西然后倒头就睡。
沈惟是白秋灵跟谁生的,沈惟为什么姓沈,她为什么穷得吃不上饭也要生孩子,家里一些看起来很高级的东西又是哪里来的,白秋灵一直不肯说。沈惟曾经好奇过,但得到的是白秋灵的痛哭尖叫,还有虐待,以后他就再也不敢问了。
白秋灵手无缚鸡之力,也干不了拳打脚踢的事,但收拾一个小孩子方法太多了。
她会用自己细长的指甲掐他,掐他身上细嫩的肉,掐他的脖子到他几近窒息;她还会禁止沈惟吃饭喝水,发起疯来把家里的吃的喝的全扔出去,再自己离开;偶尔她把沈惟关进狭小的厕所,或者把他赶出家门,对着门声嘶力竭让沈惟死在外面不准回来,说沈惟毁了她一辈子。
沈惟从嚎啕大哭,再到麻木地接受。他想过离开“家”,他想为什么别的小孩都看起来很开心,他每天不是在挨揍就是在流泪?他为什么要一直这样?
假如白秋灵是一个彻底失败的人渣母亲,沈惟可能长不大。但可惜,白秋灵不发疯的时候对小沈惟很好,与她尖叫、施暴、痛哭流涕的样子截然相反。
她会脱掉平时艳俗劣质的衣服,素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微微笑着把沈惟抱在怀里给他讲故事,给他身上的伤涂药,或者系上围裙给沈惟做一顿饭。这种时候她美好得像所有孩子幻想中的母亲,看向沈惟的眼神温柔又悲伤。
沈惟特别珍惜他妈对他每一次的好,在难得的温情时刻里他会搂着白秋灵的脖子说妈妈可不可以不要打我了,我会乖乖的不惹你生气的。白秋灵总是摸着他的头说宝宝我知道了,是妈妈对不起你。然后下一次照旧,甚至变本加厉。
似乎在沈惟更小的时候,白秋灵对他还是疼爱的,会手把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沈惟,会哄他睡觉,教他一字一句地喊妈妈。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白秋灵就变了,变成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年幼的沈惟不懂,等他懂长大了才明白,折磨了白秋灵这么多年,让她反复无常、行为疯狂,让她对沈惟百般折磨的东西是精神病。也许是从生了他产后抑郁开始,也许更早,白秋灵就已经是疯子了。
沈惟磕磕绊绊长到了四岁,在这一年江丽欣搬到了他家楼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江丽欣比白秋灵大五岁,是从附近乡镇里来市区讨生活的,费尽心思但只找到了这么个破旧不堪的小居民楼生活。
最开始江丽欣只知道楼下的女人天天打孩子,尖锐的叫声哭声吵得她不得安眠。她气得冲下楼去砸门,在门口大骂也不管用。直到一天晚上她从打工的地方下班回家,发现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孩坐在她楼下那扇她前几天还砸过的门口。
那小孩看到江丽欣走过来,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她,还努力地缩了缩手脚。
江丽欣知道这就是那个天天挨揍的小孩了,她心里还有气,虽觉得有几分可怜,但是关她什么事?每个可怜人都救的话她还活不活了。
结果第二天上午她出门,发现这小孩还在原地,只是蜷成一个小小的团子,躺在地上睡着了。
五六月份的天气虽然不算严寒,但躺在楼道的水泥地上睡也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更何况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甚至一件外套都没有。
江丽欣有点看不下去了,她蹲下去摸了摸小孩的头,当时就把小孩抱回了家。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轻飘飘的,她心里一惊,怎么这么瘦。
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还得去上班,不然她也要饿死。
她把小孩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摸出来两粒感冒药塞进他嘴里,想了想然后翻出点剩饭搁在了床头,就走了。她不是没想过小孩这么死了怎么办,最后还是心一横,死不死的也要看命,她不可能在自己都活不下去的情况下拯救谁的命运。
临到下班江丽欣再次想起家里的小孩,她忍不住求了同事帮她看着,说家里有事今天早走一会儿,风一样刮回了家。打开门一看,小孩已经醒了,却蹲在墙边,像蹲在他家门口一样。
给他留的饭也没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到江丽欣进门,小孩紧张地动了动,可能是认出来江丽欣是他昨天见过的人,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江丽欣把背包往门口一放,走到了小孩面前,尽量温柔地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吃东西。
小孩犹犹豫豫的,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是看一看她再看一看桌上的饭。
江丽欣于是热了饭放在小孩面前,跟他说可以吃,不用怕。
小沈惟试探性地摸了摸碗,发现江丽欣只是坐在旁边板凳上抽烟,没有别的动作,便再也按捺不住饥肠辘辘的肚子,端着碗狼吞虎咽起来。
他还不怎么会用筷子,笨拙地捏着那两根木棍往嘴里使劲扒饭。
江丽欣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小孩其实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皮肤白嫩,就是看起来又脏又饿,也不知道他妈到底是何方神圣。
“喂,你会说话吧?”江丽欣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沈惟的脸,“有名字没?”
沈惟舔着嘴唇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被饭征服了,很小声地说:“沈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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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丽欣是三天前因晚期肺癌抢救无效死亡的,长期的住院治疗把她和沈惟攒的钱耗得一干二净。沈惟磕头、下跪,借遍了他们认识的所有人,借得人家一看到他转头就走。
可最后江丽欣还是死了,沈惟也身无分文,连火化下葬的钱都没有。
贺竞云也在。毕竟是故人离世,他又当面听到了这个消息,钱都借出去了,来一趟也没什么妨碍。他出现的时候沈惟表情里的惊讶很明显,贺竞云是唯一一位来客。不过他只是点头示意没有任何解释,身边已经空无一人的沈惟无法再推拒他的到访,像即将溺亡的人不会松开手中的浮木。
殡仪馆工作人员问沈惟是否举行告别仪式,沈惟说不,工作人员又问葬礼安排,沈惟也说不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江丽欣化好妆的脸和瘦骨嶙峋的身体,表情平淡,手却抖得几乎捏不住薄薄的死亡证明。
贺竞云是站在沈惟身后的,于是他也看到了已经死去的江丽欣。青白的,皱纹横生的皮肤,和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眼,这具模样憔悴宛如迟暮老人的尸体跟他记忆里那个凤目圆睁、气势十足的美丽女人已经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再狂妄的人也无法无视生死。贺竞云把手轻轻放在沈惟肩头,没有说话。
对于一个即将崩溃的人来说,恰到好处的安慰就像最后一根稻草。沈惟的表情扭曲了,伴随着哽咽的抽泣声身体缓慢地弯下去,似乎想就这样蜷缩在地嚎啕大哭。可短短一瞬间过去,他又平静下来,继续做他该做的事。
也许该说是先见之明,江丽欣在几年前他们最富裕的时候就给自己买好了墓地,不至于现在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当时她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地说人生不过三万天,早投资早享受,小惟我告诉你这块地风水很好的我现在买特别值…沈惟羡慕地说江姨我也想要,然后就被一巴掌拍在了头顶,还有一句恶狠狠的你给我好好活着。
现在她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再变成了一块冷硬的墓碑。
在去墓地之前,沈惟语气很平静地对贺竞云说:“谢谢你今天陪我,我想单独送江姨过去,可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天他换了整洁的衣服,胸口处别了一朵自制的白花。他脸色愈发憔悴了,挂着很重的黑眼圈,模样沉郁不堪。
贺竞云看了他一眼:“方便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吗,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找我。”
沈惟说自己现在是b市大学的大四学生,学费他有贫困生补助还在打工,应该不会再需要贺竞云的帮助了。
贺竞云若有所思地点头,本想再推他一把。沈惟微不可见地蹙眉,捏住小臂用力揉搓几下。贺竞云看着他终于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说:“节哀顺变,以后的时间还很长。”
这句话的语气很正常,但沈惟想抬头告别的时候却呆住了。
贺竞云的长相其实并不很有攻击性,只是冷淡具多,长大后更是把冷淡都藏住了大半,乍一看甚至有些温润。可是在刚刚有一瞬间,那双俊美的眼睛里好像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尖锐到几乎要穿透沈惟的身体。
但转眼间这感觉又消失了,快得好像是沈惟产生的错觉。
沈惟怔怔地看着贺竞云的背影,打算好的道别也没说出口。恍惚中他好像听到自己问工作人员,陪他一起来的那位先生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工作人员诡异又同情地看着他,回答他是黑色。而后似乎觉得这个人伤心过度疯了,问他是否需要叫医生,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贺竞云的离开也只是今天的一小部分,很快就过去了。沈惟延续着刚才的麻木,像个旁观者一样没有表情,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他抱着盒子,他来到墓地,他办理手续,他看着那块小盒子被埋入地下。
一道道黑漆漆的人影来了又走,一句句死气沉沉的话语也来了又走,最后的最后,墓碑面前只剩他一个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惟发了好久的呆,站得全身僵硬。他努力操控身体,很慢很慢地蹲下来,蜷缩在这块墓碑旁边,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
他先是低低地笑了,觉得幸好今天发生的不是幻觉,是真的贺竞云在陪他。笑声被咳嗽打断,窒息感和心脏剧痛迫使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汗与惊惧一阵一阵袭来,全身颤抖,无法区分真实与虚幻,灵魂好像飘在半空。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无声地痛哭。
为什么他会如此痛苦,他到底还要经历什么?为什么江丽欣要被无法治愈的病痛折磨到死,生活,生活难道就是一件件夺走他在意的东西吗?其实一切都怪他自己,没有他的拖累江丽欣或许不会英年早逝,他母亲不会郁郁而终,如果他不存在就好了,对不对?他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抚摸冰凉的石头,年轻美丽的江丽欣对着他笑,笑得张扬肆意,好像还在他身边一样,还会恨铁不成钢地拍他的头,再抱住他对他说没关系,阿姨带你去治病。
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似乎自己也是一具尸体。于是他像童年一样缩成一团躺下来,躺在这块小小的地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后面的一段时间贺竞云没有再见到沈惟,他给沈惟留的电话与微信也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贺竞云本以为他们的下一次交集还有很久,不成想仅仅两周后,他在秘书递来的一份人力资源企划案合作方中看到了沈惟大学的名字。
他的秘书姓陈,叫陈文,人如其名的沉稳细心不多话,心有成算办事靠谱。陈文敲门进来,身后跟着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
陈文把hr带来的文件交给贺竞云。他并不知道老板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尽职尽责地汇报:“贺总,这是b市大学方面给的合作实习事项的具体规划。”
贺竞云的视线在那行大学校名上停留了几秒,凝神细想,在几月前的记忆里挖出了这件事。
其实沈惟所在的大学并不具有充分的条件与贺竞云所在的云和公司总部合作,尤其是应届生实习甚至入职这种人力资源方面的长期合作,如果是下属公司或者分部会更有商讨余地。
贺竞云记得当时hr给他汇报的时候表情就很无奈。hr说他已经委婉拒绝了,当然言辞很客气,毕竟对方就算不是顶尖学府也是知名高校。但那位校领导很执着,认为仍有继续的可能性,表示他们会给出更合理的规划,希望云和能给他们一些时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b大的态度很诚恳,说他们未来的教育规划和师资力量都会有所调整。但目前他们的学生总体水平和公司总部的入职条件有一定差距,”hr有些为难地说,“他们也给了几位本届优秀学生的简历,人都还是不错的,但是…我建议他们和分部合作,或者给几个名额,采取名次制择优录取,他们不太同意。”
贺竞云明白hr没说完的话。以b大的水平,最好的学生当然是能进云和总部的。但b大明显志不在此,他们想进行更密切的长期合作。
贺竞云知道b大前段时间换了校长,进而有了一些管理层的调整。新官上任,想让学校在整体上更进一步也可以理解。只是不知道做这个决策的人是否与他家那些不安分的人有关。他一边思索一边看完了文件,翻到最后学生简历的部分,沈惟的照片出现在他眼前。
他把文件合上,手指轻轻摩挲光滑的纸页:“过段时间可以组织一个校企合作的活动,有条件有意向的和已经有合作的都邀请来,你去筛选。”
陈文表情不变,Hr却怔了一下,上司对b大是持赞同态度的?不然何必搞这样的场面。他刚开始思考自己去见还是安排别人,就听贺竞云又说:“我也一起去。”
这下两人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迷茫。面对行为诡异的老板还是陈文的反应快,调整好表情后他脑子里飞速捋了一遍贺竞云的时间表:“后天晚上您的时间是空出来的,可以和他们约晚餐。”
贺竞云点点头没再多说。陈文知道老板是同意了,hr拿诡异又疑惑的眼神看看贺竞云再看看他,意思是老板这是干什么呢?
陈文礼貌地对他笑笑。他作为贺竞云的直系下属比hr想得更深,贺竞云最开始进入公司的时候就着重了解过招聘用人方面的问题,有一部分事情也是交给他去做的,现如今一代新人换旧人,老板对公司恐怕有自己的想法。
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位,陈文给b大联系人去了电话:“您好,请问是王先生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沈惟头发半干,一身黑色坐在奶茶店里刷手机。他低着头动作缓慢,宽大的口罩几乎盖住整张脸,只露出瞳孔散乱的疲倦双眼。
屏幕上弹出新消息,沈惟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几秒钟。
迟缓的大脑终于处理完信息,他抬起头看向店门口的方向,对着一个正推门而入的女孩轻轻扬手。
女孩模样极为甜美精致,黑粉配色的裙装上点缀了蕾丝与网纱,脚上穿样式同样繁复的黑色厚底皮鞋,衬得腿部纤细白皙,肩膀上挎了一只挂满娃娃的包。她一路走来就像包里的漂亮娃娃活了过来进入人类世界,引起无数回头注视。
余小音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调整着双马尾上的发卡到沈惟旁边坐下,飞速凑近揪下沈惟的口罩,盯着他的脸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带来一阵微甜的香味。
“你来啦,”沈惟扬起脸来坐着让她看,带了一点笑,“我还活着呢。”
余小音觉得沈惟脸色难看得跟死人也差不多了,长长叹了口气:“我也就两天没见你啊小惟。”
沈惟把口罩戴好没有辩解,只是说:“这件裙子好看,要见女朋友吗?”
余小音撇了撇嘴,亮晶晶的镜面唇釉闪着光:“晚点她来接我,一见到你我就想骂该死的精卫,要是我在你也不至于..”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完,只是紧紧捏住了手机上的毛绒挂件,漂亮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沈惟熟练地把她的手掰开,拆了纸巾给她擦突如其来的眼泪。
又轻轻说:“眼线都要哭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余小音连忙接过纸巾按住眼角:“难道不是你手抖给我蹭掉的?”
等她的眼泪止住,两人捧着奶茶杯走出去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呆着。余小音摸出烟盒分给沈惟一根,沈惟照旧蹲在墙边,接过来一看,抬起头笑着问:“你不是说草莓万宝路太甜了吗?”
余小音给两人都点上火,深吸一口:“可是它好看,配我的新烟盒。”
沈惟咬开爆珠也吸了一口,感受草莓甜腻的味道涌入鼻腔。呼吸间烟雾弥散开,爬过他略显凹陷的眼眶又被微风吹走。
余小音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又想到死去的江丽欣,心里还是很难过。
他们认识以后余小音帮助了沈惟不少,但绝大多数都被沈惟打工或者做别的赚来还给她了,不还钱也会买她喜欢的东西回礼,这一切一直持续到江丽欣病后。
疾病的花费远超沈惟的生活水平,他心里又有诡异的坚持,自己接了许多兼职,借这个借那个,偏偏不愿麻烦余小音。一开始他还能苦苦支撑,后来他的状态差到实在瞒不下去,被余小音发现了。她心中有气,觉得沈惟不把她当朋友,可是看到沈惟木偶一般的样子,还是把自己手里的所有钱都转到了沈惟的卡里。
原本她能再帮沈惟一点,哪怕江丽欣的病无法控制,她至少可以陪沈惟送江丽欣走。可造化弄人,她病情复发,被她父亲强制送去住院。
精神病院禁止了手机电脑与一切娱乐,等她心急如焚地从医院出来,一切都结束了,她之前转给沈惟的钱被退回了大半。
一进一出,沈惟最后的亲人也没有了。
沈惟似乎发现了余小音的注视,咬着烟慢慢地说,语气竟带着轻松:“其实都是没法改变的事了,我总不能从你家抢几百万来给江姨续命吧?不要多想。”
余小音回神,伸手戳他:“你先看看你自己,再说让我不要多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惟愣了一下又笑出声,差点被烟呛到。在一丝轻微的血腥味里他头晕目眩,心想余小音说得对,他们这种人怎么敢说不多想的。
余小音眼看着沈惟的眼神又散了,感觉比起自己来说还是这个人更该住院。她也蹲下来,小心地抚平裙子,语重心长对沈惟说:“如果你真的想自杀我会支持你的,但你要想好。”
沈惟只说:“我欠你的钱还没还完呢。”说完又被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