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自己见财眼开,非要拉上刚刚重伤捡回一条命的她去捉什么魇,她现在该好端端地坐在屋里喝茶。
若不是自己胆小如鼠,非要让连老母鸡都避不开的她陪自己去拿手链深入险境,她现在该懒洋洋地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医书。
若不是自己无知托大,被蜘蛛妖困在法阵中,也不会逼得已经修为全失的她,动用血祭术来救自己,她现在该俏生生地在厨房窗口与自己斗嘴。
鹿归月心中后悔不已羞愤难当,向着身旁柱子狠狠砸了一拳,小药庐内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尘雪。
咳咳!咳咳!你要拆房啊?发什么疯?少在这碍手碍脚,给我到外面去!胡三针挥着手边赶灰尘,边赶鹿归月。
鹿归月被胡三针赶出药庐,站在院内心急如焚,又帮不上什么忙,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乱转,却听院外有个人在叫自己。
鹿侠士,鹿侠士你真的在这里。
鹿归月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府管家带着几个家丁来了。
鹿归月离开得太快,管家在街上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医胡三针的徒弟,便带着家丁携着谢礼上门来了。
鹿归月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钱财和礼品,越发恼自己,恨不得当即将满桌物件全掀翻在地,却听管家说:鹿侠士,胡神医妙手回春,各种稀世药材想必都齐全,希姑娘的伤定然不用担心。这里有支天山雪莲,也算是难得的好药材,我家老爷特意让我带来,以尽绵薄之力。
鹿归月见了双眼一亮,耐下心,对管家道:刘老爷有心了,鹿归月谢过。现在正是疗伤关键,请恕我少陪了。
鹿归月两句话便要打发刘府管家,管家知道希清伤重,知趣地离开了。
鹿归月拿起天山雪莲,闻了闻,确实是有年头的好东西,只要人还有一口气,也能救回来。她忙拿着天山雪莲冲进药庐内。
药庐内希清身上扎满了银针,胡三针急得满头大汗,正在翻箱倒柜地找医书,一边找一边念叨:在哪里?在哪里?我不能让她死在我手上,没有我胡三针救不回来的人!
鹿归月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她忙拉住胡三针问:老头,你什么意思?她怎么样了?
胡三针将手中医书狠狠砸在地上,气道:你还来问我?她重伤初愈,我早就说了多休养,最好连院门都不要出。你们倒好,不知道跑到哪个蜘蛛窝里,被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回来不说,还中了蛛毒。修真之人失去修为,身体本来就弱,光这两样就够要她命了。她倒好,明知身上的反噬散还没解,居然还敢调用灵力,现在气海跟被炸过一样,所有经脉都被灼伤,要没有天山雪莲中和,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鹿归月心中瞬间从大悲到大喜,她将手中天山雪莲递给胡三针,道:师父你看!
这是!胡三针惊喜地看着天山雪莲,好啊,有救了,我胡三针的招牌总算保住了!
说完便拿走天山雪莲配药去了。
鹿归月这才放心一些,她蹲下身子握住希清的手,十指交叠,心中的焦急被掌心的灼热熨平,她这才感到眼角凉凉的,伸手一抹,竟是泪珠。
有多久没哭了?
自从娘亲去世后,十几年了吧。
那日娘亲说带她去见爹爹,她还记得娘亲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欢喜。
娘亲带她离开药庐时,胡三针百般阻拦,最后娘亲红了眼发疯似的吼他,他才在错愕中让了路。
半天后,她们在一家小客栈中等到了爹爹。爹爹在房门外叫着娘亲的小名,将娘亲唤了出去。娘亲喜得像第一次嫁新郎一般,羞答答地推开门,开门的一瞬间,爹爹背着身的样子第一次出现在眼前,隔着床上垂下的纱帐,模模糊糊,穿着一身青色道袍,好魁梧好威风啊。
爹爹说,想见见我们。
爹爹说过,会给我们一个家。
娘亲这样告诉我。
可是娘亲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再见到她时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两天后胡三针在客栈中找到我,牵着我四处打听娘亲。
找到第三天,终于在一座道家祭坛上找到了娘亲的尸身。
三刀六洞,背叛者的刑罚。
我看着已不成人样的躯体,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娘亲,直到胡三针从尸体上拿起一支珠钗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叫我磕头,我才觉得心头像被劈开一般疼痛无比。
我以为胡三针会不要我,可他惦念着与娘亲的师兄妹情分,收养了我。只是日日都要在我耳边说,我爹是贼道人负心汉,害死了娘亲不得好死,道门没一个好东西。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我娘亲被我爹爹害死,那我算什么?我为什么来到这世上?报仇?我因他而生,生来便是为杀他吗?
痛彻心扉,纠结否定,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直到我决定不再想这些事,将赚钱视为自己存在的最大意义,才从逃避中得到了一丝安宁。
我经历过这样的痛苦,还以为此生再不会为什么人什么事流泪。
后来听人说,那几日街上出现了好几个道士,据说是南方一个道门大派的,衣服上都绣着金丝祥云,我便前往南方寻人。
那日一见你的道袍,我便觉得像,见到你师父的道袍,我更认定他是凌云阁弟子。后来我潜进凌云阁探查,正好遇到了你,为你送了护心镜。
对不起,我骗了你。
但是,希清,你一定要好起来。
我不能,再失去。
第29章 天山
良久,胡三针端着热气腾腾的天山雪莲熬成的汤药进来,鹿归月接过汤药,小心地一勺一勺喂进希清嘴里。
希清身上的热气消退了不少,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鹿归月一颗心稍稍放下。看着病榻上这道愈发消瘦的人影,鹿归月忍不住解下身上的罩衣,轻轻为她盖上,温柔地掖一掖衣角,眼神心疼得像是在看情人。
丫头,我说你不对劲啊!胡三针忍不住提醒道,不是说因为她是道门中人,知道很多消息才救的吗?
鹿归月回了神,看着胡三针已花白的发鬓和脸上充满岁月痕迹的道道沟壑,一句不是的,我只是想她好好的,不管她是什么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张着嘴钉在原地。
胡三针见她这样,心中疼惜,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从第一天你带她回来,我就知道,你对她不一样。
我鹿归月想说点什么,却发现竟无言以对。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胡三针摇了摇头道,方才煎药的时候,隔壁老李头都跟我说了。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帮刘家捉魇,差点被蜘蛛妖吃了,她是为了救你才搞成这样。
或许这么多年是我太偏执了,道门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挨千刀的爹一样薄情寡性、铁石心肠。
今后你要拿她当恩人还是做朋友,我都随你了。但你不许因为这样就忘了你娘的血海深仇!
鹿归月已满脸泪水,她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好,我不忘,我不忘。
傻丫头,你哭什么?胡三针温言,轻轻将她眼角泪水拭去。
其实这些年我也知道,亲爹害死亲娘,真真苦了你了。
鹿归月忙摇头,声音却早已哭变了调:我不苦,我不苦。我有师父陪着,我幸福得很。说着扑进胡三针怀里,紧紧抱着他粗矮的腰身。
唉。胡三针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其实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鹿归月从胡三针怀中抬起头,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多想,她真的不愿再失去了,可胡三针的话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