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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贺祺的眼神闪了闪,转身准备离开。
“你唔入来打电话咩?”大叔探了半个头出来,朝贺祺招手:“保安室有电话,同你阿爸阿妈讲下啦?”
贺祺摇摇头:“唔使,我自己有嘅。”说完便离开了。
那天香港的夜晚来得特别快,贺祺走到街口的时候,整个城市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十二月是圣诞月,橱窗上点缀的节日装饰亮着暖暖的光。
下了班的白领们从写字楼里出来,三五成群地并肩走着,讨论着要去哪家酒吧happy hour。
贺祺还穿着克利思廷的制服,双手仍旧紧紧抓着书包带。尚不熟悉的霓虹光影映在眼底,照出了一丝罕见的无措和胆怯。
贺祺坐不了地铁,回不了家;又怄气地不想给刘美娜打电话——刘美娜今天出门很早,穿了新买的大衣,拎着装满了东西的大号托特包。
贺祺明白,这是刘美娜晚上不会回家的意思。
贺祺包里没有多少钱,去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吃掉,就进了附近的一间书店。
贺祺不知道书店什么时候打烊,起码现在还没有。
贺祺站在货架前,像做英语阅读题一样,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地扫视着书名,拼成一个个没有意义的语句,在十秒后悉数遗忘。
贺祺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
直到有人问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
在香港,会用普通话跟贺祺说话的人,一个手就能数出来。
贺祺转身,蒋洛盟的脸就出现在他正前方。店里书架之间的距离很近,贺祺一转身,鼻尖几乎要擦到蒋洛盟的嘴唇,瞳孔霎时间放大了。
蒋洛盟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抵住了身后的书架,眼神平静地望着贺祺。
贺祺缓过劲儿来,眼睫忽闪了两下,有些戒备地反问蒋洛盟:“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蒋洛盟也没回答:“是我先问你的。”
贺祺稍稍抬起了下巴:“所以呢?你问了我就要说吗?”
蒋洛盟语气沉静:“我是班长。”
贺祺当即反驳:“代理班长!”
蒋洛盟点头:“嗯,那也是班长。”
贺祺无言以对,低下头咬了咬牙,又抬起头,问蒋洛盟:“所以你要告诉班主任吗?放学之后去哪里不是我的自由吗?我妈都没打电话找我,你没必要比她还积极吧!”
蒋洛盟愣了一下,平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你……你今晚不准备回家吗?”
贺祺转开了脸,点了点头,垂着眼睛不去看蒋洛盟的表情。
对话的冷场来得猝然。书店里小声播着圣诞主题的轻音乐,爵士钢琴版的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蒋洛盟轻叹了口气:“那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贺祺把脸转回来:“我吃了。”
“吃了什么?”蒋洛盟追问
“饭团。”贺祺回答。
“咕噜……”
贺祺的肚子补充。
贺祺午餐只吃了一个菠萝包,晚饭一个饭团当然不够。只是胃终究没有嘴巴懂事,竟然把这种事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蒋洛盟的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两人站得距离太近了,贺祺心里清楚,蒋洛盟八成听到了那声“咕噜”。
但蒋洛盟没戳破,只是说:“我还没吃,有点饿,可不可以陪我去吃点东西?”
既然是蒋洛盟提议,当然是蒋洛盟选地方。
比起贺祺,蒋洛盟对学校附近的商业区域更熟悉。走过一座过街天桥,大概十分钟,就到了一家有些年头的茶餐厅。牌匾上的店名用红色和绿色的灯带点缀着,灯带隐隐发黑,看上去像是用了很久。
这会儿还算是饭点儿,餐厅里人并不少。贺祺跟着蒋洛盟进去,在角落靠窗的一张小桌子上坐了。
“你想吃什么?”蒋洛盟脱下书包,把桌上的餐牌推给贺祺:“我不习惯别人看着我吃饭,会吃不下去。”
贺祺没推辞,只扫了一眼餐牌就说:“我吃车仔面,加咖喱鱼蛋。钱我明天……后天还给你。”
蒋洛盟没说可不可以,只是挑了挑眉:“后天是周末。”
贺祺顿了一下,再次改口:“那我周一还你。”
蒋洛盟笑了笑:“不用了。我喜欢你上次给我的小面包,可以的话,用小面包还我吧。”
蒋洛盟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点过餐之后,见店里服务生都忙,就自己去传菜窗口,把他和贺祺的食物端了过来。
蒋洛盟点的是一份蜜汁叉烧饭,但他加了一大勺辣酱在上面。
吃完之后,蒋洛盟又把盘子端了回去,从冰柜里拿了两罐汽水。
贺祺不太想喝汽水,跟蒋洛盟说:“我不用了,吃完了我们就走吧。”
不过蒋洛盟没听,自顾自地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嗞”一声开了易拉罐。
蒋洛盟抬起头,有些好笑地看着贺祺:“我们走哪儿去?”
贺祺怔住了,茫然地眨着眼睛。贺祺不知道答案,所以等蒋洛盟替他说出来。
蒋洛盟把那罐开好的汽水推到了贺祺那边,没头没尾地问他:
“你作业写了吗?生物课和化学课都发了作业纸,历史课的essay下周一也要交了,都写完了吗?”
贺祺摇了摇头。
蒋洛盟点点头,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就写啊,还等什么?交作业的事班长也帮不上忙的。”
贺祺从书包里掏出作业纸的时候很紧张。
店里的服务生会来赶人吗?晚上餐厅几点会打烊呢?他们穿着校服制服,会引起店老板的怀疑吗?他会报警把他们送回家吗?
贺祺发现,入夜后的香港是他完全陌生的地方;从小学开始的跨境学童生活,似乎从未让他了解到夜里的香港。
饭点慢慢过去,店里的人少了很多,但总有人进来;贺祺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蒋洛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边写作业边小声跟贺祺解释:“这边有很多金融公司,下班晚,有的还会加班到后半夜。这家店24小时营业,他们经常来的,不用在意。”
贺祺心中微动:“我们要在这里呆通宵吗?”
蒋洛盟不抬头也不说话,意为默认。
贺祺眨着眼睛,追问道:“你也不回家吗?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蒋洛盟写字的手停了一下:“不想回。”
贺祺没告诉蒋洛盟自己不回家的原因,蒋洛盟自然也有隐瞒的权利。
再怎么看,这家价格亲民的茶餐厅,和时常出入Regent的蒋家完全不搭。蒋洛盟对这个地方这么熟悉,可能只意味着他经常“不想回家”而已。
或许这个世界上,幸福的模样太单一、太好认;所以在“幸福”的底色中,各种千奇百怪的不幸都被弱化了。
这天晚上,贺祺第一次从蒋洛盟挺直的背脊、沉静的眼神中,看到了和自己别无二致的不幸。
第23章 (三)“私奔”(下)
晚上不到十一点的时候,蒋洛盟和贺祺的作业都写完了。历史课的essay其实算是周末作业,但两人都没事做,只能边读材料边试着搭框架。
其实贺祺的脑袋早就转不动了,材料看了三五遍也没懂,读完第二段就忘了第一段。平时这个时候,贺祺一般已经躺上床睡着了。
蒋洛盟已经写完了草稿,把桌上的纸笔都收拾好,冲柜台后值班的服务生招手:
“唔该——两杯热奶茶。”
蒋洛盟声音不小,贺祺稍稍清醒了些,两眼雾蒙蒙地看向蒋洛盟。
蒋洛盟把脸转回来,看着贺祺:“你确定不回家了?我身上没带太多钱,去酒店开间房休息肯定不够的。看你好像很困,撑得住吗?”
贺祺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事。”
蒋洛盟动了动嘴唇,眼神在贺祺脸上停了一会儿,半晌才又开口:“要不还是回去吧。晚上12点前口岸都是开的,现在打车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