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源出了苏茗雪的营帐,此时已经入夜,山中飘起了飞雪,周泰他们已经拿木板遮盖好矿井口,防止井下积雪。
矿工们也都已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三三两两的聚在帐中,分着吃食谈着天。
祁源仰头看了看四周高耸入云的雪峰,夜色掩映中一片银白的静谧,就是不知在山中何处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危机。
他进了刚刚那伙受伤兵士的营帐,被劫兵士的伤处已经都处理好了。
原本帐中还有些人声,他一进来,顿时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帐内连外头雪花飘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祁源冷眼扫视了一圈帐内众人,沉声道,都挺出息,我定远军培养出来的兵,居然被一伙劫匪给劫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众人低垂着头一心一意地装鹌鹑,无人敢接他的话。
祁源拿下巴点了点他近前的一人,陆丰,说说吧,那伙人是什么情况。
刚刚介于苏茗雪在一旁,有些信息不好向她透露,此刻那个名叫陆丰的兵士被点了名,噌地起身站了个军姿。
回禀少主,那伙劫匪狡猾的很,拿雪做掩护,突然冒出来杀得弟兄们措手不及,他们用得都是精铁大刀,臂上还都绑着条红巾,得亏弟兄们跑得快,要不然就都交代在这山里了!
果然是秦纵的那伙起义军,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祁源拍了拍陆丰的肩,面上看不出情绪,逃得快,你还想让我夸你不成?
陆丰被他拍得一激灵,挺起胸膛目不斜视地道了声不敢。
祁源吩咐了矿地众人夜间注意戒备,叫来林一随他出了山谷。
雪夜山路愈加难行,林一也未抱怨,他提着盏风灯,甚至还有些兴奋,自从知道了那伙人是少主从玄青郡赶跑的起义军之后,林一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磨刀霍霍了。
他们冒着风雪行进在山道间,虽是知道未必能找着些什么,但祁源还是坚持要走这么一趟。
到了临近山脚的一处,雪地上杂乱散落的煤渣告诉他们此处就是煤炭被劫之处。
他们就着烛火摇曳的风灯查看,这里有一番打斗的痕迹,周围几个还未被积雪掩盖的雪窝也昭示着陆丰的话没错。
那伙起义军就是躲在了这雪中守株待兔,不过应当是在自己三人上山后才躲在此处,否则自己和林一定能觉察出人息。
四处并未见朝远处延伸的脚印或被踏出的雪道,应当是起义军劫了煤炭后有意掩盖了离去的行迹。
祁源望着罕无人迹的连绵山脉,若是起义军当真藏在这莽莽雪山之中,还真的是很难被寻见,这矿地山道又过于显眼,只能多派点人手加强防范了。
一无所获的祁源和林一回了矿地的营帐中,林一担忧地道,少主,要是不绝了这起义军的后患,以后恐怕还要来找我们麻烦,到时就怕平白连累了苏小姐。
祁源支着颐,想到那个在玄青郡被他射了一箭,扬言定要寻他报仇的男人,有些庆幸自己与起义军交锋时自始至终都覆着面铠,不至于让他们认出来,要不然自己就不能再待在苏茗雪身边了。
林一又道,只是不知他们是藏在这山中还是藏在别处,要不我明日去军营调些兵来搜山?
林一迟迟没有得到自家少主的回应,只见他微侧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一凑近了些唤他,少主?少
嘘。
祁源伸出一指立在唇前,让林一噤声。
林一不明所以地闭上了嘴。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林一使劲竖起了耳朵听了一阵,他的耳力也不弱,但却什么也没听见,此时夜已深,大部分矿工们也都已经休息了,这山中一片寂静,连个虫鸣鸟嘶的响动都没有。
祁源皱了眉,他隐隐听到隔壁帐中传来猫叫似的低吟,却又听不真切。
隔壁是苏茗雪的营帐。
祁源又听了一会儿,终是安耐不住,掀了帐帘行到苏茗雪的帐前,林一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身后。
到了帐前,里面的声音虽仍是很微弱,但比刚才明显了一些,苏茗雪不知在帐内呢喃着什么。
林一这回也听到了声响,他耳朵贴到帐帘前想听个仔细,却又听不出什么来。
苏小姐在念叨什么呢?他转头看向祁源,少主,要不要叫叫她?
祁源颔首。
林一也不敢掀帐子,只把嘴凑到近前,低低地唤道,苏小姐,苏小姐?你没事吧?
唤了几声,里面的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林一无奈地对祁源道,少主,要不您进去瞧瞧,别是出什么事?
祁源心里也有些焦急,他看向林一,我进去?
林一瞪大了眼朝后退了两步,总不能是我进去吧?万一苏小姐她在睡觉,万一她只是魇住了,万一她没没穿他伸手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
祁源看着林一的手,脑子突然不转了,兀自低语,那你是不能进去但我
但他还在进与不进间犹豫。
林一立马劝道,少主,您和苏小姐本就有婚约在身,再说,您又不是没和她独处过,野外过夜都过过几回了,还怕什么?万一真是魇住了你也好叫醒她不是?
祁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又踟躇了一会儿,听着帐中断断续续传出的不甚清晰的呢喃,终是说服自己,只是进去确认一下那人是否安好,确认过了就出来。
他一定神,掀开帘子进了苏茗雪的帐中。
苏茗雪畏寒,帐内炭火点得很足,橘红的焰光中只见一个人影蜷在榻上,让人瞧不清面容。
祁源见自己进了帐子苏茗雪都没有反应,便摸索着点燃了挂在帐上的风灯。
烛光一照,他这才看清了榻上的人,苏茗雪身上盖着厚重的毛毡和狐裘,只小半张脸露在外面,面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唇色殷红,她近来时常往返于昆良雪山和丹砂郡,奔波劳累,原本养胖了些的下巴又尖削了起来。
祁源蹲在她的榻前,用手背贴了贴她的前额,触及一片滚烫。
这是发了高热,应该是早先她没裹外袍就出去查看被劫兵士时受了寒。
祁源皱起了眉,他自己身强体健,即使偶染风寒,睡一觉出身汗也就好了,他也没有照顾过病人,不知该如何应对苏茗雪这种情况,他准备起身去唤候在帐外的林一。
就在他的手背快要从苏茗雪的前额抬起时,苏茗雪从毛毡下伸出了一只绵软无力的手,轻轻按在了祁源的掌上,嘴里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热
许是她额上太烫,祁源刚从外头进来,手背上的温度冰冰凉凉,贴得她很舒服。
苏茗雪纤细白皙的手指柔柔地搭在祁源的掌上,那猫爪似的力道竟让他一瞬间动弹不得。
祁源就这么蹲在苏茗雪的榻前,任由她压着自己的手当做冰袋敷在额上。
就这么蹲得腿都快麻了。
榻上那人似是微微地在毛毡下抖了抖,两片唇瓣一开一合,又在念叨着什么。
祁源侧耳去听,听到她哼哼着,
冷
祁源眉皱得更紧,低声询问,你究竟是冷还是热?
苏茗雪烧得昏沉,给不了他答案。
祁源看她微张着唇,呼吸灼热,纤巧的秀眉拧着,似是十分不舒坦。
他一时无法,又不好伸手进她的盖被中探温度,只得把她身上厚重的狐裘风衣往下压了压,撩开她缠绕在颈间的墨发,摸了摸她的后颈。
入手冰凉。
面热身冷,确是风寒之症。
裹得这么严实,炭火烧得这么足,还喊冷,祁源思索着要不要去自己帐中再取些盖毯来,还有自己那狼皮斗篷
正想着,苏茗雪突然睁了眼,眸中敛着水色,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才对焦在面前的祁源脸上。
她烧得脑中一片浆糊,待看清了面前之人,便瘪了嘴委屈地道,
祁镖头我热冷难受
她声音幼猫似的颤颤悠悠,竟还带着些哭腔,眼神迷茫而脆弱,全然不似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苏茗雪覆在祁源掌上的手还蜷了蜷,勾住了他的手指。
祁源觉得这帐中的炭火实在烧得过于旺,蒸得他汗都冒出来了。
苏茗雪就这么勾着他的手,楚楚可怜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