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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么点儿稀罕。

其实,一个年轻人,有这么点儿稀罕就够了,只有这么点儿稀罕,别的都不重要了。

尽管年轻人有这么点儿已经很够了的稀罕,他进了棚子,不但没引入注目,甚至连个人留意他都没有。

本来嘛!这时候、这地方,满座的客人等的只是金瞎子,谁会留意他?

好在,年轻人没在意。

他压根儿也没意思引谁留意!

那么多条板榄都坐满了客人,后来的只有站着的份儿,他能指望谁让个座儿,或者是挤一挤?

他一点儿也没那意思,顺着边儿上往前走,到了头排那根支棚的柱子停住,就站在了那根柱子旁。

要座儿没座儿,站着总还能占个好位子。

就年轻人这么往里走几步,刚站好的工夫,棚子里已经满了,除了那根柱子外,年轻人身周已站满了人,再想往进挤一点都勉强。

也就这么会儿工夫,时候到了!

一刹那之前还乱哄哄的要掀棚子似的,就在这一刹那之后,突然,棚子里静了下来,不只是鸦雀无声,就是落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棚子紧靠里,有座不到半尺高,木板钉的平台,台左有扇门儿,垂着块花布藤儿。

花布帘儿动了,掀了起来,从里头走出个人来,手里提着把“单弦”,不用说,那一定是金瞎子。

金瞎子的名气跟魔力都够大的,可要是冲他的名气跟魔力跑到这“夫子庙”后,秦淮河旁看他的人,那不免会令人大失祈望。

瘦削的身材,不算高,也不算矮,一身月白大褂儿,人倒挺白净,白得几乎苍白,瘦脸上的皮包着骨。

细长的眉、高鼻梁、薄薄的两片嘴唇,两眼闭着,看年纪怕有四十多了,可却没留胡子,倒是那一双手,不但苍白,还显得挺细嫩。

本来嘛!他除了靠张嘴之外,一半也是靠这双手吃饭的。

总而言之,金瞎子这个人跟他的名气、魔力大不相同,实在没什么看头儿。

好在到这儿来的人,都是来听的,不是来看的。

他们都是用耳朵,不是用眼睛的。

许是熟了,这么多时日了,还能不熟?金瞎子连摸索都没摸索,出那扇门儿抬脚就上了台去。

台子正中有张圆凳,他到了台中间往下一坐,正好坐在圆凳上,一点儿也没坐偏或坐斜了。

一坐好,二话没说,左手单弦往腿上一立,右手大、食、中三指轻拨,“咚”“咚”两声一调弦,紧接着就弹了起来。

先弹那么一段不知道是什么曲子,谁也不在乎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只知道好听就行了。

可是,只要是有心人,就能够看出,金瞎子指法灵巧,弹出来的曲子的确是不同凡响的。

不疾不徐的弹一段之后,金瞎子突然开了口,唱了,唱归唱,手却没停,以曲子配合唱腔,听都听得出来,唱的是一段秦淮风月。

秦淮风月归秦淮风月,可是绝不低俗。

不但不低俗,还相当雅。

雅是雅,却人人听得懂,而且道尽了秦淮风月之风流、旖旎、缠绵、悱恻,时而柔婉如丝,时而金声玉振,让人听来荡气回肠,如醉如痴。

痴迷中,唱腔、曲子突然由徐转疾,疾如急风骤雨,扣人心弦,摄人魂魄。

蓦地,“咚!”地一声,单弦长鸣,余昔犹自袅绕,唱词已然停住,刹那间,余昔也渺,又是寂静一片。

半晌之后,呼气、出声,满座客人如大梦初醒,头排客人一起站起,转身后行,二排以后,客人们纷纷摸身采腰,由前而后,钱收齐了,那些个头排客人冉掏出自己的一份,一起搁到台上去。

这是金瞎子的规矩,他每段收钱,两眼不方便,钱向例由头排客人代收,没一定的数,多少随意。

尽管是多少随意,只这么一段儿,台上已经是一大堆了。

头一段儿是秦淮风月,算是柔的。

第二段儿来了刚的,不出于任何曲章,不见于任何说部,硬是段儿自己编的“剑客论剑”,铁马金戈,剑气冲天。

最后,曲、腔同悲怆,竟以两句“石火光中,争长竞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收场。

满座客人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给过第二次的钱后,站起的站起,外行的外行,转眼间走了个干净。

偌大一个棚子里,只剩下了金瞎子一个人。

不,两个人,还有一个。

那个是有那么点儿稀罕的年轻人没走。

他是还在痴迷中,还是大梦已醒,犹舍不得走?

金瞎子既称瞎子,当然他是看不见还有个人在,他缓缓站起,打算走前去收那一大堆的钱。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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