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衡说:教主武功深不可测。阿依慕活泼说:我们两要去玩了。晚上这里会举行姑娘追的游戏,更热闹。徐衡说:姑娘追之后,会联歌。哈萨克人一年中,以这一次的表白机会最为难得。你们有中意的哈萨克姑娘,可以借机参与。她两走了。人们散开游戏,有摔跤、绕口令、猜谜,有的在一旁弹起冬不拉对歌。我和石慕在路上接连被陌生的哈萨克人塞吃食,不会感到饿。
晚上,有不少青年手持火把照亮草原。草原开始姑娘追的游戏。前方有人远远挥手,然后五对青年男女率先翻上骏马,并驾齐驱。我说:我以为所谓追是策马狂奔,居然是缓缓而行。
待会儿要追逐的。阿依慕从旁边冒出来。徐衡递给我和石慕一人一个羊腿,说:去程小伙子可以用各种方式表达爱慕,即使言语过头,姑娘也不得恼怒。但返程就会倒过来,成为姑娘追了。
到挥手那人后,青年掉转马头在前狂奔,姑娘在后紧追不舍。那五名青年都被姑娘追上了,姑娘在马背上挥鞭抽打,青年们没有还手。但有三个青年挨得重重几鞭。另两位姑娘却是高高举起鞭子,轻轻抽打。我跟石慕说:那三个吃了苦头的,肯定是方才得罪了姑娘。另两个姑娘鞭下留情,多半能够结亲了。徐衡笑:不管身上痛不痛,那些青年心里起码是甜蜜蜜。石慕忽然低头在我耳边说:你抽我。我也,不还手。我愣住。恰逢那五人翻下马,围观的众人正欢呼。气氛热烈,我跟着一块儿欢呼起来,没有回答石慕。
姑娘追的游戏过了五轮结束。有一群哈萨克女子跑过来,与阿依慕说哈萨克语。过一会儿拉扯着我和石慕往外走。徐衡说:好不容易来一次,教主和李平都去吧。教主可以学一学,今后能够以歌求爱。石慕居然说:要学。哈萨克女子不止比汉女热情得多,手劲也不小,我和石慕不敢乱碰,硬被她们拖去参加了。路上拥着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零散有人生硬地喊:汉人!汉人!
没多久,异族的情歌响了起来。石慕唇形微动,真的在学。我说:你先学着。他们唱得有些大声了,我去小山丘后面听。我瞅个人群的空,独自溜去稍远处的山丘下得点清静。春分的草原依旧干燥,泛着新翠的野草万分柔软。我躺下了。歌者更替,有男有女有优有劣,歌词一概是听不懂的哈萨克语,但歌中缠绵情意,与我旧时在长安听的弹唱一样真切动人。
后来石慕的声音不知怎地也响了起来。他刚学会一支外族的歌,颇有些吐词不清,时时走调。不过他声音低沉带些喑哑,歌中情意刻骨,足以打动铁石心肠。那情意却又逐渐化为悲怆。我将双手垫在脑后,不甚上心地想他是天一教的教主,到那个位置恐怕也历经艰难险阻。面上被草扎得痒痒的,我侧头换方位。石慕不知何时过来,躺到了我的身边。塞外的风原本凛冽,经过大片野草后减了威力,拂到面上变得冰冷而温柔,如同情人间冷清的絮语。天地间仍然有情歌飘散。远处火把星星点点,橙红光芒温暖。
不回去。石慕在我耳边安静地说,终此余生,我在这里,陪你,放牛牧马。
春日的星空分外明朗。我装作没听见,望着星空自语:若人死后真的会化为星辰,不知我的情人会是哪一颗?我信石慕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一天两天,甚至一月两月,也许可以。但日子久了,他身为一教之主,手握天一军,对天下尚有一争之力,很可能放不下黄图霸业。没有十足把握,我不能在此时此地就让他帮沈曜那个忙。
石慕不语。
不远处有风打旋儿,枯草和泥土被卷到一起,风声有些凄厉。
昏暗中,石慕轻声说:想着情人,伤心。饮下前尘,从头来过?
昏暗令人安心。我说:原来教主带我来见酒神,是见我为过世情人伤心,特地带我来饮下前尘的。
他说:是。有其他人,念着你
我不能喝。我温和截断他,我的情人活着的时候,没有父母没有子嗣,朋友行踪莫测自有要事。我活着的十年百年,我死后的千年万年,统共就我一个人始终记得他。有人记着他,他就不算在这世上彻底消失。所以我不能喝。闭上眼,黑暗中我自欺欺人,然后恳切地问:石教主,哈萨克的新年咱们体验过了,回长安城可好?
好。他又一次答应我。
备注:倒数四章完结倒计时~
第76章
标题:物我两忘
概要:霜雪吻过你头发
永熙八年二月二十四日一早,石慕在屋中向徐衡辞行:酒神,我们,回长安。徐衡惊讶:教主,你们这么快就回去了?不在哈萨克多呆两天?石慕摇头:不呆。要回。徐衡说:我叫阿依慕给你们联系商队。阿依慕说:鄂尔图玉兹去中原的商队很多的,很快就能走。
永熙八年二月二十七日,徐衡坚持:我送你们一程。阿依慕跟着。她拎着一个麻绳扎住的小酒坛和一块砖似的东西。草原上新踩出来马道。零星春雨飘起。阿依慕把酒坛递给石慕:喏,前尘给教主。石慕说:不喝,不要。
教主来找我,应当是为了前尘。徐衡说,虽然这回不喝,但你们这次回去后不太可能再来。万一要用,到时候不必再跑一趟。
我倒想研究一下前尘传闻中的医理。我有些心动,不过我们拿走之后,酒神手上不就没有了么?
徐衡一笑:我手上已经有古方了,可以照着再酿。
石慕收下酒坛。阿依慕递过来砖头似的东西,我接过放包袱里问:这是什么?
哈萨克的砖茶。阿依慕说,阿衡说你两都很喜欢她冲的奶茶,就给你们捎一块回去。要不是羊奶容易腐坏,她或许还要叫你们带羊奶回去。
多谢。我伸手感受春雨,长安城民间曾有说法见遍酒色财气,即是经历了人我是非、贪嗔痴爱,会有风霜雨雪。前面的,如今我都应验了。可惜今日有风雨,却无霜雪。
霜雪吻过,你头发。石慕轻声说。
远处商队徐徐过来。
我们跟着商队从塞外向东南行。到了金城后,我们与商队分道扬镳。换马后二人继续回长安城。旅途漫漫,行路慢慢。这一趟哈萨克之行下来,我意识到石慕不算通常意义上的有趣旅伴。他比较沉闷,只要我不主动跟他说话,他甚至能够十天半月保持沉默,但我反而觉得相处日渐惬意。
我们进山道时,我问:你和石向天有什么干系吗?你们都姓石。
没。赢过他。我从石头墓,爬回来,当教主。他说话没修饰,词汇非同一般的贫乏。
嗯,天一教向来以武功最高者为教主。我应和他。他的名字起得好随意。而我打算在寂寞旅途中有意引他多说话。
山中村落的道旁茶摊上。再要两个烧饼。我吃着粗茶问,当初在玉潭城,你为什么要做冤大头请我喝酒?
旁人近、近不了我身。你抱上来,我身体认识认可。我好奇。他略略歪头,换了个更贴切的词,晚上,你扑我。我想杀你。但你哭,脸红红的,可爱。他又说我哭那次。
忽略掉面上阵阵热烫,他说的话验证了我隐约察觉的事。我说:原来你说长句容易卡住。之前我以为你久居高位,所以惯于简洁。现下才意识到你是真的不会说长句,所以老是避开,硬生生地说短句。
对。他垂下头抿茶。
我说:不过也合理。你是天一教的教主,传说中鬼魅一般。看起来气势这么强,教中是不是人人都怕你畏你躲你?又有哪个敢跟你逗闷子?你这个小秘密或许要烂在我肚子里了。
嗯。教中,不怎么,主动跟我说话。他确认。
我边吃茶,边诱他继续开口:可你老这么简洁,如何与人深入交流?
他平板说:不用。
我问:不用与人交流?不用说话?
下令。
有道理。那为何现下要说?
他转开头,盯着山道上葱郁树木,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