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时一转头,卫彦在桌前笔直地坐着。我从衣柜中翻出一根红腰带,剪出一条窄缎带,把他送我的那枚骰子系在脖颈上。他走过来手指轻捏缎带,那缎带就生在了骰子上。
我低头,他绕到我身后给缎带打结。打完结后,我拉开内衫,边把骰子的坠儿贴身放着,边问他:你不用戴在脖颈上?
他摇摇头。
我去厨房中开灶做早饭,他亦步亦趋。倒米的时候想起对他武功的疑惑,于是又确认了:你的武功是不是很高?顺手把灶上的鹌子抹上盐。
卫彦看着鹌子说:是。
我问:那你怎么会常常受伤
故意的。卫彦说,他忽然别开头,深麦色的面皮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好奇了:那你为什么要故意受伤
卫彦顿了一下才说:找理由,看主人。
我打了一碗水冲干净手上的盐巴,放弃纠正他的称呼。问他:你怎么了
卫彦不作声。
我只好说:过来,我摸一下你的耳朵。他眼睫低垂却乖乖朝我手边探头。
他的耳朵滚烫。
我下结论:你害羞了。
他答应:是。
我把鹌子下锅,跟他说:以后不要再受伤。
是。他重复,不滥杀,不受伤。
我吩咐他:碗递一下,又大声吼我最右厢房的大儿子,小涟,出来吃饭。
沈涟出来时有点阴沉,我没多问,去前面禾木医馆开门了。
齐进每天晚饭后都过来晃,我叫他早点来吃晚饭,他就说要在客栈中陪齐老夫人吃。
到第六天,燕捕头过来吃饭时,在桌上递过来手绘图说:司户参军托我转告你,他寻到一处宅院,在草市河旁边。他点着粗糙的手绘图说,前面能做商铺,院中有棵很大的乌桕树。离禾木医馆一里半。李大夫,你要换住处?
沈涟听到这里抬头看我,我边往吃白饭的卫彦碗里夹茭白边否认:不是的,一个朋友要住。我晚点儿跟他说。
燕捕头走后,齐进来,我把手绘图交给他。他大喜,自去找屋主了。
晚上沈涟和卫彦在我的卧房里,又各占一个角落看我的医书。到睡点,我把小涟推回他自己的厢房。
到第十天,卫彦早上说:给主人采药。我说:那你去吧,我去给卫候府出诊。
我去的时候带上了沈涟,路上想起被褚明的事一岔,他尚未进学。于是在驴车上旧事重提:开年了,我送你去太学。
他轻松地说:不用你送我去。
我皱眉问:你不想读书吗?天下再乱,对读书人总是敬重的。
要读的,沈涟笑着说,只是不用你送我去。你的诊金供过我吃食衣裳,省一些。就不再开口。
他来了两月,面容不复初来时精致苍白,白皙中透出活力。街上成群结队的少女们红了脸,推推搡搡打打闹闹地从我们驴车边上过去,总有几双妙目回头望他。
给卫瑾号完脉,卫瑾的下仆拿着新方子下去了。我吃了一杯卫瑾桌上的茶,茶汤金黄,栗香糯香中又有清幽花香。我忍不住又倒了一杯。
正拉着沈涟说话的卫瑾跟我说:李大夫喜欢袁州金片,回头叫影卫送五两去禾木医馆。
我谢过他。沈涟毕恭毕敬:卫八公子见识广博,饱读诗书,我一介小药童好羡慕。
卫瑾问他:我有喘症,整月整月地关在府里,我倒羡慕你自在。我房里这些诗书,你想读哪本,带回去就是。
沈涟垂头说:没有先生教导,多半看不懂的。
卫瑾笑着推他一把:小事。我荐你去太学作外舍生,给你出斋用钱。新来的祭酒很有些本事。你多和李大夫来看我,解解闷。沈涟躲掉:卫八公子待我这样好,我自然要多来卫府的。他将就我的茶杯喝了一口说:袁州金片当真好吃。
之后我们告辞出府,回禾木医馆,路上沈涟冲我一笑:我就说,不用你送我去读书了。
回到禾木医馆是下午,卫彦也回来了。我在前铺中查验他采回来的药材。品相参差不齐,但都对了,沈涟听我吩咐一样样分拣清洗。
这时齐进兴冲冲地跑来:我和原屋主谈妥了。明日搬过去请你们吃酒。我在长安城中没什么朋友,你们都来。
我答应:好,还要给你置礼的。他搔搔脑袋,没有推辞。
我给卫彦一吊钱,跟他说:去市肆上买些发糕和六只小鸡回来。并问沈涟:药材洗干净没?该磨粉了。
他说:我去接水。之后清洗药材磨粉。
第二天我们三人去了齐进所在的客栈,他们两人帮齐进的家什搬上大牛车,我搀扶七十六岁的齐老夫人上前面的马车。齐老夫人絮絮叨叨地问:你是李大夫啊?你看我身体中不中用啊?
我反复跟她说:脉象沉稳,中用的。
她坐稳了又来摸我的脸:李大夫俊俏啊,招姑娘喜欢。比我儿那个憨货好多了。你认识什么贤淑姑娘给我儿说亲啊。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我有谢媒钱的。
我满头大汗,扶她回去坐着:一定的,一定的。
马车驶达他新家。
齐进的新宅子里,真有一棵参天乌桕,乌桕下石头桌凳。我抬头看着葱郁树叶感叹:这乌桕好啊,根皮及树皮四季可采来晒干。
沈涟正搬寝具进来,随口接医书:乌桕叶鲜用,杀虫解毒通便;外用疔疮打损伤。
我正要夸他记性过人,齐进说:李大夫你爱采多少采多少,别给我采死了。
我笑:那万万不会的。
卫彦一手拎发糕,一手抓着六只小鸡进来了,我说:给齐老夫人。
齐老夫人接了,我口上贺喜:发糕祝你家家财大发,小鸡祝你家六畜兴旺。
齐进又插口:小鸡喂大了,还请你来吃。他一拍脑袋,啊,晚上没得吃,我去市集叫个烧鸡几个小菜,请你们吃酒。说完我眼前一花,他就不见了。
我对着乌桕想起自家院中空荡荡的,只得一口井,夏季炎热得很。回头可以叫卫彦搭葡萄架遮阴。
第19章
标题:拜师学武
概要:你白日进学,夜里习武,真的受得住
天色渐晚,齐进一手稳稳端来一张有酒菜的木桌面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一手往地上放了木箱子。荤有烤鸡、红白熬肉、盐酒腰子,刚开春小菜不多,素只有萝卜丝和山芋头,糕点是迁居必备的糍粑。我、卫彦、沈涟和齐进母子,五人围坐桌边吃饭。
吃到差不多了,齐进给我夹糍粑:今后彼此关照啊李大夫,我去还人家的桌子。他徒手开了地上木箱,给我们一人身上抛个苹果,端起木桌迅速闪出去。
苹果夹着劲风,堪堪砸到我肩上,我啊一声惨叫向后倒去,卫彦瞬间抄过苹果再扶住我。我夺过卫彦手上的苹果。还没开啃,齐进就闪回原处了,我问他:这个天苹果不便宜吧?
他说:是不便宜,十文一个。卖的人说是南边望州的玉潭城产的,走水路运到长安城,长安城的苹果九月就下市了。玉潭城在南方,被几字型的湟水包裹,乃是望州首府,也是茂朝的东西分界城。
沈涟拖走我手上的苹果,再拿过四个苹果,去乌桕树下的井里舀水,一一洗了才还四个手上。开啃前,他乖巧向齐进说:家宅平安。然后拿勺递最后一个给没牙的齐老夫人,齐老夫人一勺一勺吃起来。
齐进啃着苹果,顺嘴答:平安、平安。
沈涟问:齐大哥,我的年纪能习武吗?
他要习武?
齐进伸手拍了他肩背丹田,去屋内抱酒时说:虽说晚了一点,但能的。你这娃娃不止精得很,武学天赋也高。
沈涟说:那能学齐大哥的武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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