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云有信心拿着一柄割猪草的镰刀灭了一队七人的乌斯轻骑,如今却没了信心能打一县令府的私兵。
如果自己能扛得住这些私兵的攻势,护着老师逃出去,哪怕他死在刀枪棍棒之下也是好的。
如果
他的手背上忽地覆上一层暖意。
裴向云骤然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江懿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安与焦虑,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动作十分隐蔽地捏了捏。
裴向云只听见自己耳畔「轰」地响了一声,继而热浪从耳垂一直蔓延到了两边的脸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烫熟了。
这温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江懿只安抚似的捏了他的手几下,便将那暖意抽走了。
裴向云心里的烦躁忽地平复了。
有了方才那瞬间的柔情,哪怕下一刻为了江懿而抱虎枕蛟,他也万死不辞。
江大人,你这是愚忠穆宏才全然没看见面前这两人的小动作,你平白浪费了一身的才华,当真是真心错付,明珠暗投!
江懿淡淡道:我需要你教我如何做事么?
穆宏才只道他临死前嘴硬,正要再讽刺几句,却听那人慢条斯理道:算算时间,我的人也差不多到了。
你的人?
穆宏才心里不轻不重地「咯噔」了下,旋即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据我所知,你未从陇西带出来一兵一卒,唯独你身后站着的这位,一个贴身小厮,一个随行马夫,哪里有「你的人」?
有没有可能,我说的便是这小厮?
江懿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带了些许怜悯的笑:我一早便知道城登县有问题,但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明面上我并未带一兵一卒,可你看见的就是真相吗?我会蠢到只身涉险,不安排任何接应吗?
在我与你说话的时候,陇西军已经被我那小厮带到了县令府外,就等着将你抓回燕都受审。估摸着时间,怕是已经在外面恭候多时了。
穆宏才这会儿彻底变了脸色。
他想也没想,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隔着破晓的雾色看去,果真在离县令府的地方看见了一队黑压压的人影。
那些人身批黑甲,队列整齐,无声地站在雾霭之中,遥遥望向县令府。
你私通敌国,贪污受贿,不顾生民死活,桩桩皆是死罪。
江懿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眼冷冽:如今燕军已到,休要再负隅顽抗。
穆宏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中混沌成一片,那上一刻尚存的胸有成竹溃不成军,根本忘了「信哨」这回事,只知道自己输了个彻底。
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
他仓惶地抬头,方才的讥讽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恐惧: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那位大人的计划天衣无缝,怎可能怎可能
我是如何知道的?
江懿轻笑一声:你也配问吗?
穆宏才脸上最后一丝血色消失殆尽。
裴向云站在江懿身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从未见过老师这个样子。
上辈子自己一直在陇西军营中,从未有机会一睹老师于别处的风采。
他听人说大燕的少年丞相足智多谋,能言巧辩,是不可多得的才子,却总是没机会真正地领略过老师如何舌战群儒,如何辩驳于朝廷之上,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拢了人心。
后来大燕国破,江懿疲于和自己周旋,再也不似从前般意气风发。
裴向云舔了舔唇,再一次清楚地认识了自己所爱的人。
很强大,冷静又理智,世间少有人可以如他一般有这样的才能。
他一人站在那里,便抵得上千军万马。
自己上辈子固执地将老师拘禁于身边,对这样本性恣意的人来说,是否让他痛不欲生呢?
那样自以为是的爱,对老师来说真的算是爱吗?
县令府外隐隐响起叫嚷声,想来是燕军与那些县令养的私兵交上手了。
那些私兵虽然平日跋扈专横,可陇西军来得突然,很多人都尚在睡梦之中便被刀架了脖子。
裴向云心跳得莫名越来越快,面上发烫,试图转移话题:师父,你何时通知的陇西军?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江懿瞥了他一眼:单纯
单纯?
裴向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问题自己应该知道吗?
江懿却似乎并不想与他多说,将桌上先前记下有用的文书都收到了一起,准备带回燕都。
他垂眸看着那文书上的文字,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一时间竟未察觉旁边瘫软在地上的人正慢慢爬了起来。
穆宏才手伸进怀中,面上闪过一丝狰狞。
既然事已至此,他无论如何挣扎都是一个「死」,倒不如拉上一个垫背的。
凭什么他江懿能高高在上地审判旁人,自己就得是那个做人家陪衬的丑角?
他越想越气,发了狠似的冲江懿扑来,怀中匕首脱鞘而出,径直刺向江懿的脖颈。
裴向云原本正痴痴地看着老师挺拔的背影,看见穆宏才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后心中蓦地一紧,继而目光落在了他手中闪着寒光的利刃上。
师父!
他来不及多想,只能纵身扑过去,将那人紧紧地护在怀中,翻滚着倒在地上。
刀刃狠狠刺入皮肤中,温热的血液迸溅而出,裴向云没忍住疼痛至极的闷哼声,眼前骤然一黑。
作者有话说:
只有狗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晚上还有啵啵啵;
我想改个big eye的名字,在「魔法少女鹿酱」和「一头帅气逼人的老鹿」里面艰难选择
第70章
江懿几乎在裴向云扑过来的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袖中的那柄短刀滑到掌中,毫不留情地对着穆宏才的右手而去。
短刀径直刺穿了穆宏才的掌心,他痛苦地嚎叫一声,匕首「叮当」落在了地上。
裴向云江懿低声道,裴向云!
往日狼崽子若是办成了什么事,定要明里暗里和自己邀个功,那双深邃的黑眸会溢满了祈求的神色,显得格外委屈。
可现在裴向云却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喘/息声格外粗重痛苦,但一句话也未说。
江懿心中一紧,向他背上的伤口碰去,沾了一手狰狞的血色。
裴向云
他的声音中多了几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别装了,我知道你没事。
裴向云的胸腔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剧烈喘息声,而后撕心裂肺地闷咳起来,淤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
师父
他的声音嘶哑,可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懿,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像是在和什么剧烈地抗衡着:师父,我
江懿起身将那柄匕首从穆宏才身前踢开,低声道:别说话
我我得说,我必须要说。
裴向云现下却执拗得很,非要带着那可怖的喘息声将话说完。
他的手紧紧地扯着江懿的衣袖,唇角向外慢慢溢着血:师父对不起,以前是我太任性自私了,是我的错,你别出事求你,千万别有事
江懿蹙眉: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