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懿有些不耐地「嗯」了一声。
待江书辞也离开屋子后,他的脸色这才慢慢冷了下来。
猛地遇见一个与自己长相五六分相似的人,江懿不可能不多疑。
这世上确实有可能存在着容貌相仿的人,可总不至于有如此巧合,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裴向云给带了回来。
而裴向云的态度也不对劲。
江懿自诩对这个逆徒还是有些许了解的,知道他虽然性格差,但这一世在他的管教下已不似从前那般会随便对不相干的人发脾气。
这倒是奇了怪了。
他兀自思索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敲了几下。
江大人,昨儿休息的可好?穆宏才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下官记挂着大人,这会儿想着来问问大人是否有招待不周?
江懿起身将门打开,看见了一张谄媚的脸。
他无端想起前一夜江书辞口中所谓的「肥头大耳」,神色一僵:谢谢穆县令的关心,休息得尚可。
您满意就好,您满意就好。
穆宏才的笑将脸上的肉挤作一团,显得格外油滑。
他本就比江懿矮,如今在门口踮着脚向里头张望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昨日与江大人一起的那小兄弟呢?
江懿和善地笑了笑:他年岁小,闲不下来,到了新地方后跑出去玩了,穆县令找他有事?
不是不是穆宏才干巴巴地笑了笑,只是今早下人与我说,前一夜晚上似有窃贼潜入府中,往大人住的客房这边来了,想问问大人有没有看见过可疑的人。
窃贼?
估摸着是那两人被旁人看见了,只不过没看得十分仔细,这才让他们逃过一劫。
江懿不动声色道:未曾见过,昨夜舟车劳顿,很早便歇下了。
他说完,十分适宜地换了副体贴的神情:是丢了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寻找吗?
穆县令连忙摇头:不用劳烦江大人,没丢什么东西,只是怕窃贼惊扰了贵客,这才特意来问问。
穆县令原来是为了这事来的江懿道,还有其他的事么?
穆宏才听出他话中赶客的意味,连忙道:其实是下官实在想为江大人洗尘接风,擅自筹备了晚宴,想请您今晚来把酒言欢的。
他说完,似乎想起了前一日江懿是如何拒绝自己的,补充道:江大人不必担心,绝对是在宵禁前布置的宴席,断然不会再出现上次的事情了。
可我明日便要走了江懿道,不太方便吧,以后还有机会。
穆宏才「啧」了一声,有些急切道:那不是明日才走吗?江大人平日事务繁忙,好不容易得了闲,若不休息一下,顺便领略城登县的美食美酒,岂不是太遗憾了?
江懿沉吟半晌,似乎被他的提议吸引了:既然穆县令如此热情,我也盛情难却,只是这洗尘接风宴在何时何处?
穆宏才见他答应了,喜出望外:今日酉时下官会让下人来带您去的,您不用挂心。
可以带其他人么?江懿问道,随我同来的那小兄弟,还有我的
穆宏才面露难色:江大人,咱城登县是个小县城,经费拮据,只能好好招待您一人,到时您也不必担心冷清,下官定陪您好好喝尽兴了,您看如何?
江懿饶有兴味地看了他半晌,点头应了:客随主便,那就听穆县令的安排。
两人其乐融融地又说了些客套话,穆宏才便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待房门关上,江懿面上温和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晚这「洗尘接风」宴八成是个鸿门宴,甚至明面上拒绝自己带其他人赴约。
可明知这是鸿门宴,江懿也不得不走一遭。
他眉眼间具是冷意,思索半晌后转身去了李佑川住的那间屋子。
临近酉时,外头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裴向云与江书辞还未从外面回来,八成是在山洞中遇见了什么可疑的物事。
江懿不太担心裴向云会出什么事。这狼崽子的力气与胆识都异于常人,哪怕是一对多也鲜少落了下风。
能打扛打得很,确实是一把相当趁手的好刀。
他将衣服穿戴整齐,在房中留了张字条告知裴向云自己的去向,而后把几封重要的文书随身带好。刚收拾妥帖,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门外站着个小厮,看见他后微微行了一礼。
江懿跟在他身后下楼,却并未走前些日子他们来时的那条路,而是绕过正堂,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过道中。
这处过道仿佛夹在两堵墙之间的缝隙,十分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
两侧墙上零星立着几个放蜡烛的铜盏,做成兽首的样子,青铜的眼眸被烛光映红,隐隐透着些许凶意。
这条走廊未免过于隐蔽了。
江懿还未开口问那小厮要带自己去何处,眼前却倏地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小却精致的暗室。
穆宏才穿了一身深红色的袍子,广袖上用金纹线绣了只咆哮的虎头,见人来了,爽朗地笑道:江大人,这地方您可满意?
江懿不动声色地将这暗室环视一周:没想到贵府还有这处宝地,当真算得上是别有洞天。
当大官的人讲话就是不一样。
穆宏才搓着手笑了笑,向那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微微鞠了一躬退后,一个面上蒙着薄纱的女人从他身后走上前,笑着行了一礼。
雕花木门在那个女子身后「砰」地一声关上,江懿蹙眉看向穆宏才:穆县令这是何意?
说了不会让江大人太冷清,这是下官一些小小的诚意穆宏才将他面前的酒杯满上,美酒配美人,当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事。
江懿抬手接过酒盏,道了声谢。桌上摆着的烛盏被那女子点燃,终于照亮了这昏沉的小室。
这座小室不大,摆了这张实木桌后最多能容下七八个人,如今室中仅有三人,倒显得开阔了不少。
江懿坐在桌边的主座上,正对着他的是一尊观世音菩萨像。
那菩萨不知用什么石头雕刻而成,纹理间隐隐透着玉般的光泽。
整座塑像与成年男子差不多高,右手拿净瓶,左手扶着柳枝,双目微阖,慈悲地俯瞰众生万物。
右手拿净瓶?
江懿有些疑惑,甚至于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准确。
菩萨不是左手拿净瓶么?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穆宏才又开口道:江大人,这酒入口甘醇,保准让你回味无穷。
这是在催他喝酒了。
我酒量一般江懿笑道,怕会醉得太快,扫了穆县令的兴致。
穆宏才摆摆手:哪里的话,江大人愿与下官同桌喝酒,下官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扫兴呢?
江懿看着他这态度,知道自己是非喝酒不可了。
他抬手端起酒杯抵在唇边,宽大的袖袍遮在手前,恰巧挡住了杯子。
酒液从唇边流下,在衣服的布料上氤氲开一片深色。
江懿向穆县令亮了下杯底:一杯足矣,多了真的承受不住。
哪里的话。
穆宏才不顾他的劝阻,又将那酒杯满上了。
江懿眸中掠过一道不快。
这穆宏才真是胆大包天。
看起来今日发现裴向云不在后他是一点都不想装了,明摆着要将自己灌醉了不做好事。
旁边那站着的女子也并非来做美人灯的,添菜端酒十分殷切。
只不过她布的菜江懿一口没动罢了。
江大人,是饭菜不合您口味吗?穆宏才道,没怎么见您动筷子,您要是不满意就提,下官要他们重新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