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上辈子裴向云也在纠结的事。
自从暴露了混有乌斯血统的身份后,他便没在陇西军营中受过什么好待遇。那些燕兵总看着他窃窃私语,就好像在看着一个怪物。
所以他上辈子才抵触与汉人相处,总觉得自己在被议论与歧视。
江懿听了他的顾虑,这才转身仔细地打量了下自己这逆徒,有些惊讶地发现裴向云竟长得这么快。
分明前些日子还是个倒在陇西军营外的瘦削少年,现在的个头已然要超过自己了。
或许是连日在校场上风吹日晒,裴向云的肤色也深一些,衬得一双带着邪气的眸子亮得吓人。
这狼崽子居然长得这么快。
江懿眨了眨眼,收回思绪,淡淡道:不会
裴向云舔了舔唇,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可我
到底跟不跟我回去?江懿蹙眉,懒得再与他纠结下去,不跟我回去我便带关校尉回去了。
一听「关校尉」三个字,裴向云心中立时警铃大作:我跟你回去。
废话忒多。
江懿捏了捏眉心,没好气道:滚吧
裴向云得了令,开开心心地滚了,临走前不忘将自己用过的桌子收拾好。
江懿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若不是局面扑朔迷离,他也不必非要这么着急地在冰天雪地里往燕都赶。
前几日,他收到了一封从燕都寄往陇西的信函。
信函是三月初写的,却是腊月送到的,一路上经历了无数的关卡波折,能全须全尾不被人篡改地被江懿收着,算得上是个奇迹。
执笔人是朝中丞相一派的老臣,说圣上年初到陇州微服私访时,看上了一位舞女。
那舞女生得样貌昳丽,在画舫上跳了一支《霓裳曲》,圣上看后念念不忘,回燕都时将舞女也带了回去。
这舞女乖巧伶俐,讨人喜欢。圣上看着她也欢心,每日每夜都宿在她的寝宫中,没过几日燕都便天生异象,有白虹贯日之兆,圣上担心是有大灾祸,在燕都中寻找能人异士破解此兆,一云游方士进了宫,禀告圣上新纳的妃子是福星降世,可化解一切危机与不祥。
是而圣上连忙册封那舞女为宣贵妃,宠爱甚佳。
白虹贯日到底没带来凶兆,连带着那云游方士的身份也一同水涨船高起来,被封为国师。
地位仅次于丞相。
虽然江懿早已成为朝中那群人的眼中钉,可这突然空降的国师却不得不让他们更提心吊胆一些。
圣上怕是疯了。
放着贤臣忠臣新科状元不用,非要用一个云游方士。
一堆人急红了眼,熬了三天两宿睡不着,待上朝时纷纷直言进谏,让圣上三思而后行。
永璋皇帝陆玉泽今年不过二十五六的年岁,当年最厌恶的便是被父皇与太傅管教。
或许是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又或许只是想与朝臣对着干,这些谏言他是一句也不听。
好在他并未只顾着与宣贵妃寻欢作乐,该处理的政务还是在处理,不然早就有包藏异心的人伺机找些麻烦了。
江懿接到这封信函是在年终岁尾,可这些事却发生在年初,到底还是有点晚。
他看信函看得一脑门官司,恨不能现在就杀回燕都找小皇帝要个说法。
这未免也太胡闹了。
纵然现在没酿成什么灾祸,但那舞女和国师来的日子未免太凑巧了些,到到底还是让人不能不生疑张戎评价道,圣上着实糊涂。
江懿原本就打算年关回去述职时顺便和圣上提一下与密东结盟一事,这回事情严重得多,他没心思再等到年关,于是决计这几日就回去。
只不过陇西军营中有两人他放心不下。
一个便是那近日来夹起尾巴做人的逆徒,另一个便是看不透的关雁归。
他思来想去半晌,决定带着裴向云回燕都,而后告诉将军多多留意关雁归。
事到如今,事情的走向已经全然沿着与上辈子截然相反的道路而去了。
裴向云激动得一宿没睡,第二日天还没亮便在江懿门外徘徊,直至等到人出来。
江懿撩开帐帘看见他的时候,疑心自己看见了一条大狗。
裴小兄弟早李佑川提着行李跟在江懿身后出来,这么早就来了?
裴向云看见他时愣了一下。
他以为这次的旅程只有自己与老师,不会有旁人,甚至已经想过如何单独与老师相处,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裴向云的脸色瞬间有些垮,蔫头耷脑地「嗯」了一声。
马车早已备好,张戎在一旁道:路上小心。
江懿垂眸,轻声道:将军也一切小心。
放心,我盯着呢张戎拍了拍他的肩,到了燕都帮我去看看素儿,半年未见了,不知他过得如何。
老将军这一腔拳拳爱子之心到底还是没藏住。
江懿有些无奈地笑了下:自然,我是他的老师,自然要去看他。
裴向云正往车厢中爬,听见这句话后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
老师不是自己一人的老师。
他眸色微黯,轻轻「嗤」了一声。
李佑川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兴高采烈道:小裴兄弟,这马车轿厢真宽敞,再坐两个人都没问题。
嗯裴向云的目光悄悄黏在江懿身上,心不在焉道,确实
你们途径剑门,地势险峻,常有贼人占山劫掠过路旅人张戎最后叮嘱道,一定要谨慎小心。
江懿登上马车:知道了,谢谢将军。
车夫一鞭子抽在马身上,老马嘶鸣一声,披着晨曦沿小路向前而去。
裴向云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没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地走官道出过陇西,好奇地撩开帘子扒窗向外看去。
李佑川正剥葡萄,看见裴向云半个身子都要探出窗,忍不住笑道:裴小兄弟,悠着点,你要掉下去了。
没事裴向云道,掉不下去。
江懿靠在榻上,冷不防问道:你没出过陇西?
裴向云下意识答:也不是,之前我从
他话刚说一半便意识到江懿又在试自己,连忙改口:之前我从乌斯被赶出来的时候是晚上,看不清周遭景物,算得上没出过陇西吧。
江懿没试出来,轻哼一声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
裴向云苦着张脸,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
好险
他下意识要说之前自己从未走过官道,都是带兵抄小路打仗的。
若是说了,后果不堪设想。
裴向云有些后怕地从窗边把身子缩了回来,老老实实道:师父,学生给您剥葡萄。
江懿蹙眉,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用,我不喜欢。
裴向云垂下眼,心中有些委屈。
相处的这段日子中,他逐渐明白了江懿所说的「不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不喜欢甜粥,是不喜欢自己熬的甜粥。
不是不喜欢葡萄,是不喜欢自己剥的葡萄。
裴向云情绪有些低落地靠在车厢角落里,双目看着外面飞掠而过的景物,出行的好心情消失了一半。
李佑川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小声道:少爷,你这会不会太
太什么?江懿冷声道,是我求他么?
不是唉。
李佑川长叹一声,递给裴向云一个有些同情的目光。
谁知道你怎么惹着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