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懿没有再给他回答。
裴向云抬眸,见那人耗尽了最后的精力,终于睡了过去。
江懿神色平和,像是真的陷入了什么美梦,一直微蹙的眉也舒展开了。
可这分明是我的美梦,裴向云心想。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他未曾背叛大燕,老师未曾心死身死,一切如常,待明日来到,自己依旧是那个被宠着惯着的学生。
他趴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半晌,连呼吸都放得轻缓,生怕扰了江懿的清静,过了一会儿才敢悄悄伸手抚过江懿的脖颈,眸中满是心疼。
裴向云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那么深的创口,我看都不敢看,你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能亲手将长/枪扎进去的?
这么多年,你不曾来梦里看看我,我也没机会问你疼不疼。想来应当是很疼的吧?
他兀自神伤许久,慢慢站起身,却忽地听见「吧嗒」一声。
一团被叠起来的纸从床上滚落下来,掉在了他的脚边。
作者有话说:
裴十分克制被揍怕了。不敢搞事。
向云:QAQ;
老规矩晚上还有,啵啵啵
第40章
江懿确乎是喝多了,待第二日醒来后全然不记得前一晚发生了什么。
他刚抬手,便察觉自己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被团起来的纸,纸面像是磨砂的,十分粗糙。
江懿蹙着眉将那团纸展开,发现上面用炭笔画着一幅地形图。
他神色一凛,几乎要以为是有奸细画了燕都,可再凝神打量,才发现原来是虚惊一场。
所以这是哪座城池的地形图?
又是谁趁乱塞入自己手中的?
江懿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这来路不明的地图好生收起来,备着以防万一。
密东王子来访后,江懿便有意无意地在每月送往燕都的折子里提起结盟一事,可得到的回应却仍十分模棱两可。
天子不愿结盟,有人不想看见密东与大燕结盟。
江懿一边与千里之外那帮明哲保身的酸儒斗智斗勇,一边在陇西军营里暗暗查那深藏已久的细作,终于在夏秋之交时劳累过度受凉,患了风寒。
上一世自己好像也没少生病。
纵然发着热,可他依旧拖着病体查看军中要务,一时也不肯耽搁。
重生之后他每日每夜都紧绷着心中那根弦,像是与死亡赛跑的人,生怕哪一刻就发生了无法逆转的悲剧,重现上辈子的错误。
江懿疲惫地放下笔,掌心在眼眶上按了按,轻轻叹了口气。
帐帘动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心中一动,抬眸却看见了关雁归。
阿懿,你既已病得这么严重,怎么还不去歇息?关雁归将手中捧着的一碗粥放在案上,喝了这个去睡会儿吧,别把自己的身体熬垮了。
江懿「嗯」了一声:放着吧
你喝了啊。
关雁归的声音中多了几分不悦:你不喝我就不走。
江懿有些无奈地叹息:我真的喝,你别在这儿杵着。
你如何敷衍人我还不知道么?
关雁归将手轻轻按在他肩上:听话,喝了睡一觉,醒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江懿被他闹得没办法,只能端起瓷碗。
那是一碗小米粥,被人熬得软糯,加了几枚红枣。红枣煮得皮软裂开,里面的枣芯流了些许在粥里。
似乎怕影响了喝粥的口感,枣核也被人细心地拿掉了。
江懿尝了一口,有些诧异地挑眉:这粥
关雁归蹙眉:你不喜欢喝甜的?
江懿扣在碗边的指尖顿了下,若无其事道:无妨,就是营中少见甜食,觉得蹊跷罢了。你熬的?
嗯关雁归轻咳一声,还合口味吗?
江懿垂眸道:尚可
陇西如此偏僻,炊事班能备着盐就算不错了,糖算得上是稀少的调味料,只有来贵客时才会做甜口的菜招待客人。
江懿鱼米之乡的书香世家长大,从小就偏爱甜食,只是在陇西时怕给人添麻烦,从未与旁人仔细提起过。
而没料到上辈子吃甜食最多的日子,竟是被软禁在裴向云府中的那段时光。
那会儿他万念俱灰,食水不进,指望着能不能靠绝食把自己饿死。
那逆徒瞧着他这幅郁郁寡欢的样子不知是心疼还是怕了,命小厮特意烧了江南菜,端进卧房喂给他吃。
嘴对嘴,强迫地喂给他吃。
其中便有这么一碗甜粥,是他动过最多的一道菜。
江懿收回思绪,慢慢将那碗粥喝完了。
关雁归接过碗:累不累?
还好江懿阖眸靠在椅背上,不用担心。
关雁归站在他身后,低头便能看见那人精致的眉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要我替你揉揉穴位么?上次我害了风寒,军医便是这样帮我的。
江懿「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关雁归当他同意了,将粥碗放在桌上,指腹落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着。
江懿的呼吸趋于平稳,半晌后轻声问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关校尉。
关雁归手上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阿懿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没什么意思。
江懿轻笑一声,感叹道:只是许久未曾与你这样单独相处,有些陌生罢了。
关雁归眼中也浮起怀念的神色:我们是如何相识的,阿懿你可还有印象?
当然记得。
江懿的声音带着几分耐人寻味:这有什么不记得的?
算起来,他与关雁归相识得还要比裴向云早很多。
那会儿他刚来陇西军营,人生地不熟。这些将士们瞧他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又是从燕都空降来的,自然没有几分好脸色,偶尔都明里暗里挤兑过他两句。
直到那次张戎别有用心安排的军中切磋。
关雁归主动挑了江懿做对手,并在这次切磋中败给了他,从而让军中将士对这燕都空降的状元郎刮目相看。
而只有江懿知道其实是关雁归放水了。
那柄本来能挑飞他手中长/枪的剑不知为何偏离了方向,径直擦着他的手腕而过。
江懿不是那种被人给了施舍就感恩戴德的人,反而对关雁归这一举动十分不满,晚上的时候找上门去质问他为何放水。
你年龄比我小,又心气儿高,别的委屈就算了,这种委屈受不得的关雁归的声音很温柔,我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就想着能不能帮你一把。
江懿现在也记得那个草虫夜鸣的夏末,他站在年轻的校尉面前,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至少那个时候还是很好的。
思及此处,他又轻叹一声:过去这么久了。
那次之后我们便成了很好的朋友关雁归继续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声音中多了几分温柔,但近日你好像有些疏远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正好借着今日的机会与你聊聊。
疏远你?
江懿的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摩挲片刻,轻笑道:没有疏远你,怎么会疏远你呢?只是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你变成了我所陌生的模样,我实在无法再那样赤诚地信任你。
他没再多说,只阖眸靠在椅背上装着假寐,直到那人放下手,将空了的粥碗拿走。
帐内新换的熏香还算好闻,较比先前那份更为淡雅,盈盈缭绕在他鼻尖,让人有些昏昏欲睡。